閏三月十三日晚上,家康早早就鉆進了被窩。陪他說話的女人,名叫阿勝。
夜半,阿勝發(fā)覺走廊里有人步履輕快地走來。她張開了長長的睫毛,靈敏得像個小動物般側耳細聽。當這個老人的側室,必須服侍周到,五官聰敏。阿勝的這一點很中家康之意。
阿勝通稱阿萬方,生下了家康的第十一個兒子鶴千代。鶴千代后改稱鶴房,是所謂“御三家”(即江戶時代的尾張德川家、紀伊德川家、常陸德川家?!坝摇睋碛刑貦?,位居其他大名之上)之一的水戶德川家(常陸德川家)之祖。這正是因為其母阿勝甚得家康寵愛。
后來,阿勝還有逸事。大阪冬季之戰(zhàn)(1614年)結束后,秀賴方面的武將木村重成任講和使,赴茶臼山家康的大營中,接受家康的《誓言書》。上面的血指印的血痕顏色淺,木村重成蹙眉說道:“血指印偏淺。”將《誓言書》退給了家康。家康苦笑道:“確實,年老血少?!彼咽种干煜蛏磉叺陌?,命令道:“扎我手指!”阿勝抓著家康手指,假裝針刺,實際上哧地扎了自己的手指,重按下血指印。未久,這份《誓言書》化做一紙空文,夏季之戰(zhàn)爆發(fā),秀賴被逼走投無路,最后殞命。
阿勝趴在被窩里,豎起耳朵,細數(shù)腳步聲。俄頃,腳步聲的主人咳嗽了一聲。阿勝綻開了笑顏,貼著家康耳朵私語:“那人是佐渡太守?!?/p>
“還是你聰明?!?/p>
家康竊笑著。阿勝的手放在家康的肚皮上,慢慢地朝著腸子方向撫摸而下。這是預防便秘的“按腹”。
腳步聲傳入了臨室。接著,隔著房間隔扇,傳來了老人的聲音:“我是彌八郎(佐渡太守本多正信)。上樣已經(jīng)躺下了嗎?”
“躺下了,有事就這樣說吧!”家康像對著阿勝細長脖頸呼氣似的回答。
“石田治部少輔那廝,今晨從大阪逃之夭夭了?!?/p>
家康吃驚地翻了一個身,嘟囔道:“意外之事!”
“哎,上樣在說什么呀?”
“說這是‘意外之事’?!卑俚穆曇魝髁顺鰜怼0俚氖忠蝗缂韧?,在家康的肚子上緩緩滑動著。在阿勝看來,和三成遁逃相比,倒是家康的便秘是一件大事。
正信老人說道:“給了加藤清正的那劑妙藥,過于立竿見影了!討厭三成的那‘七人幫’,利家死后大鬧了一番,終于決定于十三日攻打備前島的治部少輔公館。結果,治部少輔那廝聞風驚慌失措,逃之夭夭了?!?/p>
“彌八郎,干得不錯呀,儼然是個名醫(yī)。”家康望著天棚說道。
“但沒把上樣的便秘治好?!闭挪焕⒃谏豪镩L大,總愛開個玩笑,雖然并不高雅。家康不愿聽這種諧戲之言,他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治便秘,用其他方法?!?/p>
一聽這話,阿勝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肚子被按摩得開始此起彼伏了。
“治部少輔那廝若從大阪逃走了,就等于他已失去了奉行這把交椅。大阪的形勢巨變,會大大有利于上樣?!?/p>
“風向變了啊?!?/p>
“是的??梢赃@樣認為,此前礙于總是狂吠的看家犬(三成)的那些大名,現(xiàn)在會突然來向上樣獻殷勤?!?/p>
“形勢大好呀?!奔铱涤枚亲诱f話,心里美滋滋的。
“形勢大好?!备羯鹊膶γ?,傳來了正信老人欣喜的聲音。
“三成那廝還真能逃出去了。清正等人為何不槍纓匯聚,一齊尾追呢?”
“有意外的護衛(wèi)?!闭盘ь^說道。眼前的隔扇上,有狩野永德畫的牡丹花。狩野永德是秀吉喜愛的畫家,以畫風豪放而廣為人知。最近家康住進的臨時居館伏見向島城,是秀吉去世前幾年修建的,與伏見主城相比,向島城是秀吉的別墅。
“何謂‘意外的護衛(wèi)’?”
“就是佐竹義宣。”義宣是三成的鐵哥們,年長三成十歲,筑城于水戶,年祿五十四萬五千八百石。佐竹氏是自平安時代末期始居常陸的名門望族。義宣不僅是名門之后,還在他這一代鎮(zhèn)服了附近的小豪族,勢力壯大,身份進一步提高。
義宣不愧是一個大大名,其伏見的公館里常駐許多人。據(jù)說為救出三成,他從伏見調出不少人幫助三成逃出了大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