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在上房的一室里。他的身旁,小妾阿勝身穿點綴著紅梅的禮服,手撩起衣襟坐著。此外,還有本多正信和井伊直政。滿屋就這幾個人,大家說話聲音很低?;蛘哒f,彼此主要是靠觀察神色進行交流,幾乎是緘默不語。
“三成的舉動老實嗎?”家康問道。
“他讓把庭園中織部石燈籠里的燈點亮了?!闭爬先瞬豢斓鼗卮稹!吧蠘尤绾翁幚恚俊彼难劬Τ弦环?,聲音壓得很低。家康頷首,卻漠視了老人的問話,回頭問阿勝:“你有何想法?”
阿勝致一禮,回答:“殺了他,如何?”
這話說得比男人們還果斷。確實,這么一說,看來此刻或許應該做如此決斷。前田利家過世后,豐臣家膽敢反抗家康的,唯有治部少輔石田。幸好他赤手空拳跑來了,倘在自家公館里結果了他的性命,今后,事情的運作就輕松多了。
“說得好!”正信老人夸贊阿勝。受到智多星老人褒揚,阿勝的朱唇啟開了,朝正信輕輕致以注目禮。
“如此說來,您老高見是于此處殺掉治部少輔為佳吧?”年富的井伊直政詢問正信。正信搖頭說:“非也。適才之言,僅為夸獎阿勝。我另有打算。”
“如何打算?”
“逆向說來,于此處殺掉治部少輔,后果如何?三成死了,上樣當然會輕松無憂。不過僅此而已?!?/p>
“何謂‘僅此而已’?”
“我說的是,上樣作為豐臣家五大老首領和秀賴公的代理官,其官位穩(wěn)如泰山。不過僅此而已?!?/p>
正信所言極是。如果僅此而已,家康只是晉升為豐臣政權中的最高官僚,可以作威作福,僅此終其一生。
“社稷不會落入德川家手中的?!闭耪f道。家康頷首,贊同正信的觀點,小聲說道:“正是?!?/p>
正信接著說道:“所幸的是,清正、正則、忠興、長政、幸長、嘉明、輝政等人,都成了德川家的獵犬。他們鬧騰得越激烈,豐臣家的裂痕就越大。不久,一方是加藤清正,一方是石田三成,分裂為兩大塊,發(fā)生爭戰(zhàn)動亂。若如此,德川家可以當即成為清正等人的棟梁,滅掉三成,一舉布武于天下,獲取政權?!?/p>
“此事在下明白?!本林闭f道。這個秘密方針,只要是德川家的謀臣,都了如指掌。因此,他們才遵循方針,一直在做清正等人的工作。事到如今,沒必要聽正信說教。
“還需要‘果如所料’?!闭庞终f道,“火勢尚小。為了讓豐臣家的火勢越燒越大,必須表面上放任傲慢三成的自由,暗中監(jiān)視他?!?/p>
“這很危險??!”井伊直政說道。接著,他問正信老人:“越表面放任暗中監(jiān)視,三成越會不以清正等人為敵手,轉(zhuǎn)而盯住家康。若舉義兵要打倒家康,您老如何應對?”
“此乃求之不得呀,倒是盼望如此。呀,積極追逼三成照此而來。”
“在下明白。然而在下?lián)鷳n的并非此事。對三成表面放任,暗中監(jiān)視,讓他舉義旗這都可以。如果那桿大旗下意外地麇集許多大名,又該如何?”
家康開口說道:“確有那種危險。但是,萬千代(井伊直政),到那時就是賭博了。不賭博便取得天下者,可曾有過?”
“??!”直政和正信老人同時低頭。家康的主意已經(jīng)拿定了。
總之,德川家當夜保護了石田三成,明天或后天,滿足三成的要求,護送他順利返回江州佐和山城。
“這豈不是放虎歸山嗎?”其后,阿勝在寢室里說道。
“正是?!奔铱禌]有戧著她說,這是老人特有的溫柔。他把汗津津的手放在年齡好似孫女的這個側室兼女秘書的膝蓋上。
“那么,為何特意派護衛(wèi)護送他回到佐和山城?”
“因為想放虎歸山?!?/p>
“特意的?”阿勝搖頭,不可思議。自己的智慧簡單而遺憾地敗給了彌八郎老人那臟兮兮牙齒間伸出的巧舌,回到寢室后,她還感到非常窩囊??吹桨龠@副模樣,家康不出聲地笑了。“阿勝,別生氣。”他搖晃著阿勝的膝蓋。
“你的意見也是對的。但這事必須賭博,必須放虎歸山。歸山之后,清正等獵犬群會盯著這頭老虎,勇敢地追去。我巧妙地唆使獵犬。等到咬死了老虎之后,我就成了眾獵犬的主人。原犬主遺孤秀賴,則被獵犬們棄之不顧了?!?/p>
“能這樣順暢進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