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曾泰遲疑著，“恩師，學(xué)生傳信過去是沒問題，可武重規(guī)此人剛愎自用，又殘暴無狀，崔興說話不一定有用啊……”狄仁杰連連搖頭，幾乎吼起來：“有用的，一定有用的。無論如何也要試試看，拖一天是一天，你懂嗎？！”“是，是，學(xué)生立刻就去辦！”
　　
　　曾泰幾乎是跑著離開了。狄仁杰一動不動地站在池塘邊，夜寒侵骨而入，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dú)。水中明月的倒影悠悠擺動，曾經(jīng)有過的心痛、那分外熟悉的心痛再度襲來，令他呼吸艱澀。狄仁杰下意識地抬手捋須，才發(fā)現(xiàn)在外面站了大半夜，滿把胡須都沾染了露水，濕漉漉涼岑岑的。
　　
　　“大人?！倍呿懫鹨宦暿煜さ暮魡?，狄仁杰微笑應(yīng)答：“啊，元芳……”猛地，他清醒過來，看一眼站在面前絲毫不動聲色的沈槐，狄仁杰在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氣，自去年十一月起，自己都在努力避免犯這個錯誤，沒想到終于還是在今夜發(fā)生了，也罷，叫錯了就叫錯了吧，或許早該如此。
　　
　　狄仁杰背過雙手，注視著池塘中輕輕擺動的月影道：“沈槐啊，剛才我和曾泰的談話，你都聽見了吧？”“是，大人。”狄仁杰仍然背對著他：“對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沈槐相信，大人所有的決斷都是正確的?！?說這話時，沈槐的臉躲在樹蔭之下，黑乎乎的，表情模糊。
　　
　　狄仁杰似乎微微一愣，半晌，才語氣平淡地道：“沈槐啊，有些時候連我都聽不出來，你說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話?！鄙蚧睂Υ鹑缌鳎骸按笕?，沈槐不敢虛言?！钡胰式艿哪樕喜挥X浮起一絲笑意，接著又問：“哦？那么你倒說說，老夫讓曾泰給崔大人帶口信的辦法，能奏效嗎？”
　　
　　沈槐微躬抱拳：“大人對下屬的拳拳之心令沈槐感動。當(dāng)然了，大人這么做只要能求得心安，就是值得的?！钡胰式苊腿晦D(zhuǎn)身，緊盯著沈槐的眼睛：“說得好啊，沈槐！”沈槐略低下頭，又說了一遍：“大人，沈槐不敢虛言?！?br>　　
　　狄仁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沈槐，對方始終低頭，避免與他的視線接觸。終于，狄仁杰長吁口氣，沉聲道：“沈槐啊，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認(rèn)為我冷酷無情，為了大局，也為求自保，而置他人于罔顧，你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傷，本閣完全可以理解。沈槐啊，今天我還可以很坦白地說，這也并不是我第一次犧牲李元芳……不過，有一點(diǎn)我可以保證，世上只有一個李元芳，我再不會像對待他一樣對待任何人，所以你也不用擔(dān)心自己會遭到和他相仿的命運(yùn)！”
　　
　　沈槐仍然低著頭，一聲不吭，但牙關(guān)卻因為咬得太緊而酸痛不已，今夜是個轉(zhuǎn)折吧？就算竭力偽裝、拼命維持又能如何？那不過是個幻影罷了，多么可怕的虛偽……
　　
　　微微的清風(fēng)拂面，狄仁杰稍稍冷靜下來，他嘆息著拍了拍沈槐的胳膊：“老夫今天心情很差，沈槐啊，你不要計較。三天后就要出發(fā)，還有很多準(zhǔn)備要做，你就乘著今夜回去關(guān)照一下，和你那堂妹道個別?！薄笆?，大人?！?br>　　
　　沈槐剛要離開，狄仁杰又叫住他：“哦，還有一件事。因為隴右道戰(zhàn)事正酣，老夫又充任了安撫使，本次制科考試只好延遲，待得隴右大捷之后再定考期。你去告訴楊霖一聲，讓他安心在府中溫習(xí)功課，靜待開考便是?！鄙蚧秉c(diǎn)點(diǎn)頭，猶豫著問：“大人，您不見他了？”狄仁杰又嘆了口氣：“老夫這些天心緒太亂，只怕楊霖見了老夫反而忐忑，倒影響了他迎考的心情，還是不見了罷?！?br>　　
　　從沈　居住的小院里，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僻靜小巷中傳來的敲更聲，“梆、梆、梆……”那聲音單調(diào)而無奈，將不眠的夜晚點(diǎn)綴得愈加凄惶。
　　
　　“三更了?！鄙颉√ыp嘆，她的面色比之前在金辰關(guān)時要白皙很多，大約是成天深居簡出又不需辛苦勞作的緣故，臉龐也稍稍豐腴了些。在炎炎紅燭的映照之下，這個當(dāng)初素樸耐勞的鄉(xiāng)下女子，如今已展露出些許溫柔端莊的大家閨秀風(fēng)韻。只見她一頭烏發(fā)挽了個家常的發(fā)髻，松散的發(fā)辮隨意垂下，正掩在藕荷色的披紗上，披紗下銀白團(tuán)花的抹胸，隨著她的呼吸輕柔起伏。
　　
　　此刻，沈　側(cè)坐在床邊，微微彎腰伏在一件水白絲綢的男子里衣上，剛剛收攏最后一個針腳，在唇邊咬斷絲線，她抬起頭，微笑著道：“總算趕完了，你過來試試?！?br>　　
　　沈槐自桌邊站起，默默走到床前，這屋里有些悶熱，沈槐也是一身的家常打扮，只穿著黑色的里衣里褲，外袍早就脫下掛在床邊的架子上?？吹剿哌^來，沈　先擱下新衣，伸手過來幫沈槐解開束衣的綢帶，熟練地往下一褪，沈槐強(qiáng)健端正的身軀就在她的眼前，沈　的臉不由自主地微紅了一下，俯身去拿白色綢衫，剛回過頭來，便被沈槐一把摟入懷中。
　　
　　“先試新衣啊……”沈　勉強(qiáng)說著，聲音幾不可聞，她的臉靠在男子的栗色肌膚上，急促的呼吸惹得沈槐一陣發(fā)癢，于是他輕輕將沈　推開，有點(diǎn)兒好笑地看著她面紅耳赤的樣子，輕聲道：“你不會吧，居然還害羞。”“我……”沈　顯得更加局促了，沈槐用寵溺的目光自上而下愛撫著她，隨后接過新衣，自己套上。
　　
　　沈　朝后退了一步，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一番，又上前給他系牢綢帶，再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氣道：“看去還合適。哥，你覺得呢？”沈槐無所謂地回答：“好啊，很好。反正我所有的里衣都是你做的，這么多年早穿慣了?！鄙颉∶蛄嗣蜃齑?，嘟囔道：“怎么能一樣呢，這回我是去南市的綢布莊買的最好的綢料，裁剪的新方法也是何大娘教給我的，還有刺繡，雖然不多，可都是向何大娘學(xué)的絕活，與以往的那些繡活是不一樣的……”
　　
　　沈槐不覺又笑了，忙道：“好，好，確實很不錯，我的阿　越來越能干了。”說著，他一把拖過沈　，順勢坐在床邊，讓沈　依偎在自己的懷中，在她的耳邊輕聲道：“三天以后我就要出發(fā)了，出發(fā)前都會很忙，估計沒時間再來看你，你要自己保重，等我回來，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