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離開了亨利鐘表眼鏡店,方劍春站在路口處招手叫了一輛黃包車,坐到包著皮革的車座上,說了聲:“去膠州路。”
“好。先生坐穩(wěn)了。起?!卑珘训能嚪蜻汉戎痖L長的車把,穩(wěn)穩(wěn)地奔跑起來。
車上,方劍春再次取出哥哥的照片,反復端詳,悲喜交加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十幾年來,表姑和表姑父曾多方打聽方劍秋的下落,均沒有消息,就懷疑是不是在那邊的解放區(qū)。
年前,已是山大副院長的表姑父給一位朋友的父親主刀做了手術,手術很成功。春節(jié)期間,那朋友攜禮品登門拜謝。表姑父知道那人結交廣泛,便提及此事。
那朋友滿口答應,說認識一個老鄉(xiāng),跟往那邊走貨的船挺熟。還問了方劍秋的具體情況。
過了段日子,那朋友去醫(yī)院找到表姑父,說已將此事委托給了姓李的老鄉(xiāng),并告知老李的聯(lián)系方式。表姑父很高興,回家跟表姑說了,還跟那位老李師傅通了電話。
一個月前,方劍春心急,從表姑那里打聽出老李師傅在亨利鐘表眼鏡店,便忍不住私下過去問過一次。昨天,表姑父打電話到參謀處,讓他第二天去找老李師傅,哥哥方劍秋有消息了。
他為能找到哥哥而喜悅,也為哥哥的遭遇而悲憤。
好在哥哥投奔了那邊,現(xiàn)在處境還不錯。這讓他感到欣慰。
老李叔托付的那件事情,他裝進了心里。雖然,像這種私運私販的事情屬于重罪,但是,在這內(nèi)戰(zhàn)正酣、動蕩不安的歲月里,大家都看得很開。歷來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各有各的道兒,只怕找不到來燒香的香頭。實際上,許多軍官都在外邊開著買賣,販軍品私貨賺幾把響當當?shù)墓庋?。方劍春平時從不與這類事情搭界,自己是上尉軍銜,軍餉不算多,可自己的開銷小,加上表姑家現(xiàn)在很富有,又拿他當親生兒子一般,所以,他不缺錢花。
老李叔幫了這么大的忙,分文不取,那他托辦的這件事當然要全力辦好,也算是還他的一份人情。
當車子過了那高掛著流行電影廣告畫的福祿壽影院,臨近膠州路口時,他叫車夫把車停到市內(nèi)最大的商店國貨公司門前,下了車走了進去。
本打算買點東西去表姑家,把哥哥的消息告訴表姑和表姑父,半路他忽然改變了主意。中午,表姑從醫(yī)院趕回家吃完飯,還要午睡,看到了這信和照片肯定又得哭一場。不如星期天過去,正好細細商議一下,給哥哥的回信怎么寫才好。
他想起今天一早兒,岳參謀長通知下午要開車送他去市政府參加兩周一開的黃海表會議。岳參謀長對內(nèi)掌管著警司參謀處(情報處),對外負責協(xié)調(diào)島城軍警憲特的聯(lián)動。岳參謀長還有意無意地嘟噥著美國奶粉、紅酒什么的。方劍春知道,準又是他那個情婦梨花香想要的。這個女人凈要洋貨。
自己能進入警備司令部做參謀,一方面多虧了丁司令身邊的秘書田人眾,他對自己這個留美空軍一眼相中,還給岳參謀長寫了個條子;另一方面就要感謝這位岳參謀長了,他不僅在半個月內(nèi)就給方劍春下了上尉參謀的錄取通知,而且很賞識自己。警備司令部上上下下都知道,這位留過美的方劍春可是岳參謀長面前的大紅人。
好久沒討好岳參謀長了。既然到了國貨公司正好買點禮物進進貢。
八
下午,方劍春開著吉普車向市政府急速飛馳。
倚在副駕駛座上的岳參謀長手里按著文件包,閉著眼睛像是睡了。說是睡了吧,可吉普車一顛,他那嘴里偶爾還會嘟噥幾聲。
國民黨島城市政府坐落在沂水路南段,后依山觀海,面臨碧藍大海。居高臨下,天然造就了權力機構的威嚴氣勢。此處原是德占時期的德國總督府。樓高四層,外表用花崗巖細紋石砌成。有兩層券廊,樓頂覆蓋著大坡度的橘紅色筒瓦。整個建筑莊重典雅,充滿了歐洲皇家風范的德國古堡式情調(diào)。
二樓的小會議廳里正召開著黨政軍聯(lián)席匯報會議,代號黃海表。它是國民黨島城特務組織的最高決策會議。每兩周舉行一次,主要是對情報特務工作進行統(tǒng)一部署、交換情報、對政治犯進行批審等。駐島城的各個軍事部門和特務機構都要定期向聯(lián)席會議匯報情況,并且對特務活動的區(qū)域、行動的目地等進行分工協(xié)調(diào)。
正如警察局長費超先前所預料,這一次會議,沒有像往常那樣由警司岳參謀長主持,而是由市長秦良先親自出面主持。
小會議廳的天花板上懸掛著水晶吊燈,墻壁用黃綢緞包裹、上有銅雕人面像的壁燈,東墻處還保留著彩色琉璃磚的壁爐。氣派的會議桌上覆蓋著紅紅的絲絨臺布,考究的白瓷藍花蓋杯擺放在每個人的面前,散發(fā)著高級茶葉那清新的芬芳。在座的,除了駐島城的中統(tǒng)室、保密局之外,還有警司參謀處、警察局、憲兵隊,登萊青特務總隊、國防部勵志社、三青團委員會等十幾個特務部門的負責人。
費超雙指夾著美國大雪茄,湊到嘴邊吸了一口,淡淡的青煙裊裊升起。他半倚在雕刻著古典花式的柚木椅上,耷拉著眼皮,眼角偶爾地斜一下右前側的保密局宋主任。
費超原以為秦市長講完后,通常第二個發(fā)言的保密局宋主任會直接提那個被救跑的教授的事兒,以向他發(fā)難。奇怪的是,他只簡單地說了些濟南軍統(tǒng)站將派人打入共軍駐地,要求警備司令部、警察局等屆時提供配合,對其他的事情他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