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點半，方劍春穿著便裝，應(yīng)約來到了劈柴院在中山路的路口。
　　
　　他摘下墨鏡，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站在路口的老李叔。老李一轉(zhuǎn)身也望見了他，便做了個跟著走的手勢。方劍春遠遠地跟著他穿過劈柴院，走到了靠近北京路路口的那片酒館區(qū)。他們一前一后進了最有名氣的元惠堂酒館。這家酒館除了街上的兩層樓房外，在后院樓上還有幾個單間。老李直接將方劍春領(lǐng)上了后院樓上的一個單間里。里面已看好了茶。
　　
　　“劍春，今天叫你來有兩件事。”老李握著他的手說，“一是感謝你在小港碼頭給洪家漁船幫忙；二是你哥哥的朋友要跟你見面談?wù)?，他一會兒就到。來，先坐下歇歇?！?br>　　
　　方劍春坐到椅子上，把墨鏡放到了深栗色的八仙桌上。
　　
　　老李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長條盒子放到他的手中，說：“這是送你的一份禮物，是瑞士勞力士公司早期出廠的一塊金表。你一定要收下?！?br>　　
　　“不，不，老李叔您別這樣，您幫了我的忙卻不要任何酬謝。我?guī)湍k點事兒那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這個我不能要……”方劍春趕忙把禮物推了回去。
　　
　　“劍春，李叔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這是亨利老板從瑞士帶回來的?！崩侠钔f，“你現(xiàn)在只是個上尉，將來還是要爭取提升的。這個是花錢買不到的好東西，到時候肯定用得上。你聽我的?！?br>　　
　　幾番推辭，老李有些不高興了，他說：“如果你今天不收下，那以后我們斷交！誰也不認(rèn)識誰！”
　　
　　方劍春見老李叔態(tài)度如此堅決，只好收下。隨后，他拿出一封信說：“老李叔，這是我給哥哥回的一封信，您能不能托人給捎過去？”
　　
　　“可以，不過，最快也要一個月左右才能捎到?！崩侠罱舆^信，見信封上寫著：吾兄劍秋親啟。
　　
　　“老李叔，有時候我真想去那邊找哥哥。我愿意留在他的身邊，跟他一起去找那些害他的軍統(tǒng)特務(wù)報仇……其實，我知道您肯定跟那邊關(guān)系很好，應(yīng)該有辦法幫我過去……”方劍春像是在自言自語。
　　
　　老李把信裝好，抬眼看著他說：“劍春，我理解你的心情……”
　　
　　這時候，有人敲響了單間的門。
　　
　　老李起身把門打開，從外面走進來一位穿著灰色士林布長衫的40多歲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著一把紙扇，隨著老李笑吟吟地走到了八仙桌旁。
　　
　　“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方劍春。”老李又指了指來人介紹道，“劍春，這是你哥哥的朋友齊叔。齊叔就是你說的那邊的。”
　　
　　那位齊叔伸出大手熱情地握住方劍春的手搖了搖，說：“你真的跟你哥哥長得很像。以前我跟你哥哥方劍秋在一起共過事，聽他提起過你，你小名叫海子?！?br>　　
　　方劍春先是一愣，接著點點頭：“對！我小名是叫海子。齊大叔，您真是那邊的？您能幫我去找我哥哥嗎？”
　　
　　“不著急，來先坐下。我們慢慢聊?！饼R叔讓他坐下來，接著說，“你哥哥在給你的信里有沒有提到過一位叫李昌興的？”
　　
　　方劍春回憶了一下說：“有！他信上說在天津是位叫李昌興的地下黨救了他?！?br>　　
　　齊叔笑了：“你知道你面前的李叔叫什么名字嗎？”
　　
　　“這，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方劍春疑惑地問。
　　
　　“你李叔就是李昌興。”
　　
　　方劍春聽到這話很驚訝，他把目光移到老李的身上，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愣了片刻，他站起來向老李深深地鞠了一躬，真誠地說：“老李叔，謝謝你救了我哥哥！”
　　
　　老李扶住他的雙肩，按他坐下說：“劍春，快坐下。這件事也是碰巧了，當(dāng)時我在天津，那天下班后我感覺有人跟蹤我，所以就進了路邊的一家茶館，找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正好觀察一下跟蹤的人。后來發(fā)現(xiàn)那個鬼鬼祟祟的人不是跟蹤我，而是跟蹤前面的一個人，也就是你哥哥。當(dāng)你哥哥走到大街旁一個僻靜的小胡同口時，我瞧見那個跟蹤的家伙掏出了槍。我來不及阻攔，就抓起桌上的茶杯使勁兒從窗子扔了過去?！崩侠钐崞鸩鑹?，給桌子上的粗瓷杯里倒?jié)M茶水，接著說：“你哥哥聽到響聲一轉(zhuǎn)身，后面那家伙以為被發(fā)現(xiàn)了，倉促間連發(fā)兩槍。大街上的人聽到槍響慌亂逃跑，那家伙也跑了。我跑出茶館過去一瞧，你哥哥抱著左臂正趴在地上。雖然我不知道那家伙為什么要害你哥哥，但我怕警察來了會惹出更多的麻煩，就搶先一步把他送到一家小醫(yī)院取出了子彈，大夫說他的左臂骨被打碎了。你哥哥醒來之后，說是因為得罪了一些接收大員和軍統(tǒng)特務(wù)才被追殺。為避免那幫家伙再害你哥哥，我就把他轉(zhuǎn)送到了郊區(qū)一個同志家里養(yǎng)傷。幾天后，我來了島城，再也沒有見過他。后來聽說，他的左臂截肢了，在天津地下組織的幫助下去了西北解放區(qū)……”
　　
　　方劍春聽著聽著，眼里又噙滿淚水。
　　
　　沉寂了好一會兒。齊叔轉(zhuǎn)移了話題，問了方劍春所在的警司參謀處的一些情況。方劍春一一作了回答，他再次提出去西北解放區(qū)找哥哥的想法。
　　
　　齊叔真誠地說：“劍春，不一定非要在你哥哥的身邊才好……聯(lián)系上你以后，我們給你哥哥拍過電報，他很高興。了解到你現(xiàn)在的情況，他很希望你能加入地下組織幫我們工作。國民黨政府腐敗得已經(jīng)無藥可救，中國民眾已陷入困苦之中。內(nèi)戰(zhàn)不得民心，他們支撐不了多久，有識之士均能看到這一點。我們非常需要你?！?br>　　
　　方劍春陷入了沉思。
　　
　　抗戰(zhàn)期間，他抱著抗日救國的一腔熱血去昆明西南聯(lián)大讀書，后來，身為地下黨的同學(xué)歐陽勛曾拉他參加了進步組織“學(xué)生會”，并給了他兩本書——《論聯(lián)合政府》、《論解放區(qū)戰(zhàn)場》，他對地下黨還是有一些了解和好感的……飽受了日本鬼子八年蹂躪的中國人民本需要休養(yǎng)生息，過上和平民主的生活，可內(nèi)戰(zhàn)又將人民推入了困苦的深淵。曾并肩抵抗日本侵略者的中國軍人，現(xiàn)在卻要相互廝殺。
　　
　　在國統(tǒng)區(qū)昆明期間，他也親身感受到了國民黨的腐敗統(tǒng)治，深感失望。特別是哥哥方劍秋的不幸遭遇更令他徹底動搖了以前所抱的正統(tǒng)觀念。他深信一個腐化墮落、喪失了民心的政權(quán)，只靠軍警鎮(zhèn)壓、暗殺、酷刑去維持統(tǒng)治地位，結(jié)果也只能是垮臺。腐敗不堪的舊政權(quán)早晚要被新政權(quán)所代替，這是歷史和人民的必然選擇！
　　
　　當(dāng)然，要是為地下黨提供情報，一旦被發(fā)覺可就是殺頭之罪。
　　
　　思索良久后，他決定答應(yīng)下來，一方面是對老李叔的報答，另一方面也算是在幫哥哥復(fù)仇。
　　
　　方劍春點了點頭，緩緩地問：“我可以考慮給你們幫忙。我想知道，你們需要我做些什么？需要做到什么程度？需要做到什么時候？”
　　
　　齊叔和老李會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