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的星空下，警備司令部大樓靜謐無聲。
　　
　　二樓，軍官宿舍。
　　
　　軍官宿舍的這個房間原是那個被撤職的熊科長的，房內(nèi)有兩張軍用床，可一直只有一個人住。方劍春成為三科代理科長后就住在了這里。
　　
　　方劍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他睡不著。
　　
　　前幾天，黃島路7號聯(lián)絡(luò)點的爆炸，給了他平生所未有過的一次震撼。他隱約地感覺到了，是爆炸阻止自己走進(jìn)那座充滿兇險的小樓……
　　
　　他多么希望老李叔沒有在那座樓上！
　　
　　他甚至為此產(chǎn)生了錯覺。昨天一個人打來電話，聲音很像老李叔。當(dāng)時他的心里一陣狂跳，“李叔”二字差點脫口而出。然而，那人只是岳參謀長的一個熟人，是來詢問辦理禁貨通行證事宜的。天上的月牙，在幾縷墨云中款款行走。
　　
　　久久無法入睡的方劍春干脆起身下床，坐到了窗下的書桌旁。遙望著窗外蒼穹上那閃爍的繁星，心潮澎湃，思緒萬千。
　　
　　“斗爭是殘酷的，什么意外都有可能發(fā)生。”老李叔的這句話，時至今日他才完全懂得了。從成為了一名地下工作者那天開始，危險就已經(jīng)游蕩在周圍，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降臨?；蛟S有一天，自己也會因此獻(xiàn)出寶貴的生命，但他決不后悔自己的抉擇。
　　
　　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對得起哥哥方劍秋，對得起哥哥的救命恩人李叔，對得起哥哥信中“要多為勞苦大眾做事情”的囑托……
　　
　　遠(yuǎn)處傳來幾聲輪船進(jìn)港時發(fā)出的沉悶汽笛聲，打斷了方劍春的思緒。
　　
　　他從桌子上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點燃后，把桌上的那張疊好的《島城快報》放到書架里。從昨天起，他開始關(guān)注《島城快報》，尋找上面有沒有“尋找三弟文清”的尋人啟事，等待著新政治聯(lián)絡(luò)員的出現(xiàn)。他在心底仍抱有一絲幻想，或許爆炸起火的時候，老李叔真沒在那座小樓里。他巴望著能從新政治聯(lián)絡(luò)員那里得到證實。
　　
　　新政治聯(lián)絡(luò)員怎么還不來？
　　
　　二
　　
　　自從限制簽發(fā)通行許可證后，來辦理簽證的人明顯少了許多。
　　
　　這個上午，方劍春難得悠閑。三科的參謀小趙從樓底取回一摞報紙，方劍春找出《島城快報》，慢慢翻閱起來。
　　
　　諜報隊劉隊長從三科路過，往里一探頭，看到方劍春坐在辦公桌后看報紙，便走了進(jìn)來說：“哎，方科長，還沒到黨政處過堂？”
　　
　　這句話令方劍春心頭一震，黨政處？！被黨政處盯上可沒好事兒。岳參謀長也曾提醒他，那陳處長是個老軍統(tǒng)，這個人很麻煩。
　　
　　“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放下報紙平淡地說。
　　
　　“我已經(jīng)被叫去談話了。還有一科科長，快輪到你了。咱司令部的青年軍官都盼著早些去談話呢！”劉隊長陰陽怪氣地說。
　　
　　“啊？還盼著去過堂？不明白?！?br>　　
　　“真不知道啊？黨政處新任副處長林中校，國防部派來的。專門修理我們這些小軍官的。人家可是南京國防部長官親自送過來的，大美女?。∫豢瓶崎L還巴望著能再過一次堂呢?！?br>　　
　　方劍春不太相信，警備司令部總共3個女軍官，都丑得要命！就算長得比她們好看點兒，能漂亮到哪兒去？便不屑地回答：“這不是犯賤嗎？明知道是來修理咱們的，還巴望著多被修理修理？哎，我想你們大概是沒見過漂亮的，因此遇上個有點兒人模樣的就當(dāng)成美女啦！”
　　
　　“好，好。咱司令部的青年軍官數(shù)你方劍春最有種！等她找你談話的時候，你可千萬別盯著人家直勾勾地看啊。”劉隊長打了個響指，笑著走了。
　　
　　方劍春繼續(xù)翻閱著報紙，尋找著廣告欄里的尋人啟事。
　　
　　電話丁零零作響。方劍春隨手接起電話。
　　
　　“方——劍——春！”秦三小姐那嬌滴滴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
　　
　　自從上次送秦三小姐去“新南京”做發(fā)式后，沒過兩天她就打電話來，要方劍春晚上陪著她去喝咖啡、看電影。方劍春說現(xiàn)在前線要打仗，晚上值班離不開，推脫了。
　　
　　連續(xù)幾天沒動靜，方劍春還以為擺脫了呢。原來秦三小姐是去了趟濟(jì)南，回來后幾乎天天打電話。晚上值班沒時間，她就叫方劍春中午開軍用吉普拉她出去逛中山路。搞得方劍春接起電話一聽是女的，心里就哆嗦。
　　
　　以前，在西南聯(lián)大的時候，方劍春總叫她外號小山楂，氣得秦三小姐直跳，秦三小姐纏誰都不纏他?，F(xiàn)在不一樣了，借方劍春個膽兒他都不敢得罪小山楂了。
　　
　　“方劍春，中午我要去‘謙祥益’買花綢，你開車來我家接我過去，一起選選料子。好不好？”
　　
　　“這……這個。中午，岳參謀長恐怕是要用車。再說，我一個八尺高的大男子漢哪懂什么花綢？秦小姐，依我看……”
　　
　　“好了，不懂就不懂，沒關(guān)系。你開車送我到謙祥益，然后跟在旁邊不說話就可以了。岳參謀長那里好說，我這就給他打電話借車?！?br>　　
　　“不，秦小姐，你聽我說……喂？怎么掛了？”方劍春暗自叫苦，抬頭看見了參謀小趙正坐在那里登記文件，便把他喚了過來。
　　
　　“小趙，派你個差事。以后，上午的電話你來接聽，只要是女的找我，你就說我有任務(wù)出去了，下午才能回來?！狈絼Υ簢?yán)肅地說。
　　
　　“是！方科長。”小趙有些不理解地望著他。
　　
　　二科科長在門口喊他，說岳參謀長讓他去一下。方劍春知道又是秦三小姐惹的，便無可奈何地出門走向參謀長室，老遠(yuǎn)就發(fā)現(xiàn)諜報隊劉隊長正跑步?jīng)_了進(jìn)去。
　　
　　參謀長室里，岳參謀長站在辦公桌前，拿著電話，滿臉漲得通紅，電話里傳來丁司令的怒斥：“這么秘密的行動，共產(chǎn)黨軍隊怎么可能掐算得如此準(zhǔn)確？保密局那邊一口咬定是我們警司走漏了風(fēng)聲。你辦事這么不嚴(yán)密，真令我失望……”
　　
　　“是！丁司令，我一定追查清楚！您放心……”岳參謀長木木地放下電話。
　　
　　岳參謀長雙手扶在桌子上，一抬眼，惡狠狠地盯著氣喘吁吁的劉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