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敬出門那日,李老太爺跟大桂、田媽送到門外,只不見月媛。田媽說月媛知道怕羞了,早早兒躲起來了。月媛真的是躲在房里不敢出來,可她聽得大門“吱”地關(guān)上了,胸口卻跳得更厲害,眼淚兒竟流了出來。小姑娘說不清這淚從何來,也不知道自己原來是舍不得陳廷敬回老家去。
陳廷敬去會館接了張汧,兩人結(jié)伴回家去。正是春好時日,沿路芳芬,軟風(fēng)拂面,蝶飛蜂舞。人生得意,兩人一路稱兄道弟,縱酒放歌,酬詩屬對,車馬走得飛快。一日,張汧見車外風(fēng)光絕勝,便道:“廷敬兄,此處山高林茂,風(fēng)景如畫,下車走幾步吧?!?/p>
兩人就下了車步行,大順趕車慢慢隨在后頭。張汧又道:“廷敬兄,后人有喜歡寫戲的,把我們進(jìn)京趕考的故事寫成戲文,肯定叫座。”
張汧像是說著玩的,心里卻甚是得意。陳廷敬卻嘆了起來,道:“人生畢竟不如戲??!是戲倒還輕松些。上妝是帝王將相,卸妝是草頭百姓。戲外不想戲里事,千古悲歡由他去??晌覀儺吘故怯醒腥獾哪凶訚h,又讀了幾句圣賢書,就滿腦子家國天下。”
陳廷敬這么一說,張汧也略感沉重,道:“我們十年寒窗,就是沖著報效家國天下來的。可這中間又太多的黑暗和不公。就說您點狀元的事,都說皇上原是要點您的,硬是讓咱們老鄉(xiāng)衛(wèi)大人給攪了!”
陳廷敬忙說:“張汧兄,此話不可再提。哪怕當(dāng)真,也是機(jī)要密勿,傳來傳去要出事的呀!”
張汧卻道:“可滿天下都在傳,說不定這話早傳到山西老家了!”
陳廷敬仍是說:“別人說是別人的事。從去年太原秋闈開始,我就官司不斷,總在刀口上打滾。唉,我真有些怕了!”
張汧道:“廷敬兄,咱們可是剛踏上仕途門坎,您怎么就畏手畏腳了?”
陳廷敬道:“我不是畏手畏腳。君子有大畏呀!成大事者,必須有所敬畏。所謂大無畏者流,其實不過莽夫耳!”
張汧聽了陳廷敬這番話,覺得甚有道理,拱手道:“廷敬高見。我覺著經(jīng)歷了這次會試,您像變了個人?!?/p>
陳廷敬笑道:“張汧兄過譽(yù)了。不過這些日子,我躲在月媛家里,我這位岳父大人成日同我說古道今,真的讓我頗受教益。老先生身藏巷陌,卻是通曉天下大事??!”張汧只道李老伯真是個一流的人物,只可惜把功名利祿看得太淡了。
有段心事,張汧放在心里不說出來,硬是悶得慌,便道:“廷敬兄,有件事情,我不明說,您也許早知道了。大比之前,高士奇找上門來,說他可以在李振鄴那里替我說說話。我是鬼迷心竅,偏偏就聽信了他。后來李振鄴案發(fā),送禮的舉人都被抓了起來。我惶惶不可終日呀!唉,這些話說出來我心里就輕松了,不然見了您心里老不是滋味!”
陳廷敬卻是裝糊涂,道:“我真不知道這事,只是擔(dān)心您那個硯臺出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