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陶凡早晨6點起床,在屋前的小庭院里打太極,然后小跑,遠眺。夫人林姨準七點鐘的時候?qū)⑽姆克膶殧[在廊檐下的大桌上。陶凡便神態(tài)悠然,龍飛鳳舞起來。整個庭院立即彌漫了一股書卷味兒。這的確是一個雅致的天地。并不見大的平房,一如村野農(nóng)舍,坐落在舒緩的山丘間。滿山盡桃樹。時值晚秋,落了葉的桃樹,情態(tài)古拙。屋前小院橫豎三十來步,不成規(guī)矩,形狀隨意。庭院外沿山石嶙峋,自成一道低低的墻。這些石頭是修房子時剩下的。陶凡搬進來住時,屋前的石頭沒來得及清理。張兆林當時任地委秘書長,他立即叫來行政科龍科長,罵得龍科長一臉惶恐。陶凡擺擺手,說:“我喜歡這些石頭,不要搬走了?!庇谑墙衼韼讉€民工,按照陶凡的意思,將這些石頭往四周隨意堆了一下。堆砌完畢,龍科長請示陶凡:“要不要灌些水泥漿加固?”一副立功贖罪的樣子。陶凡說:“不用了,只要砌穩(wěn)妥,不倒下來就行了。”龍科長很感激陶凡的仁厚,他覺得陶凡是他見過的最好的地委書記,暗自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地為這位領(lǐng)導服務。他便極認真地檢查剛砌好的石墻,這里推一下,那里搖一下。一塊石頭被他一搖,滾了下來。這讓龍科長臉上很不好過,直嚷民工不負責。這時民工已走了,龍科長一個人搬不動那個石頭,不知怎么辦才好。
陶凡背著手環(huán)視四周之后說:“小龍,這石頭就這樣,不要再堆上去了?!边@時,小車來了。陶凡說聲辛苦你了小龍,就上了車。陶凡在普通干部面前,總是很隨和。
龍科長望著下山而去的小車,一腦子糊涂。他理解不了陶凡的雅意。如果是怕麻煩工作人員,這的確是位了不起的領(lǐng)導。但是不是怪自己不會辦事,生氣了呢?他見過許多領(lǐng)導生氣的樣子并不像生氣。有的領(lǐng)導生氣了反而是對你笑。
林姨在家收拾東西,見龍科長望著那個滾下來的石頭出神,就說:“老陶講不要堆上去就依他的,他可能喜歡自然一些?!蹦菈K石頭就這樣待在那里了,成了絕妙的石凳。
如今,石墻爬滿了荊藤,墻腳那塊石頭被人坐得光溜溜的。陶凡很喜歡那個石凳,但他太忙了,很少有時間去坐一下。倒是陶陶前些年經(jīng)常坐在那里,黃卷云鬢,像個黛玉。陶陶那會兒剛上大學,常被顧城、北島他們的詩弄得怔怔地像中了邪。陶凡在家里完全是個慈父,倒覺得女兒的癡迷樣兒很惹人憐。夫人有時怪女兒發(fā)神經(jīng)似的,陶凡總是護著,說:“凡有些才情的女孩子,總有幾年是這個樣子的,長大一些自然好了??偙鹊酵饷娉商斓丿傄眯?。”他有次還調(diào)侃道:“我們這種府第的小姐,多少應有些風雅的氣韻是不是?”女兒聽了,越發(fā)嬌生生地發(fā)嗲。但陶凡自己縱有千般閑情,也只是早晨在他喜愛的天地里文幾手武幾手。全套功課完畢,到了7點40分。之后5分鐘沖澡,5分鐘早餐。陶凡的飲食并不講究,早晨兩個饅頭,一碗豆奶,不放糖。偶爾調(diào)一碗?yún)辗矔Π⒁掏跎┲v:“別聽林姨的,喝什么參湯?我還沒那么貴氣!”王嫂總是拘謹?shù)卮曛终f:“陶書記就是太艱苦樸素了?!碧辗舶褏鹊眠羞械仨?,說:“我到底是農(nóng)民底子嘛。”
大家都知道陶凡的書法好,其實他最有功夫的還是畫。極少有人能求得他的畫作。林靜一當年愛上陶凡時,陶凡還不發(fā)達,只是省里一化工廠的一位工程師。林靜一年輕時很漂亮,是廠子弟學校的音樂老師。她這輩子看重的就是陶凡的才華和氣質(zhì)。陶凡的風雅常讓林靜一忘記他是學工科的。但陶凡總是用五分鐘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并把豆奶或參湯喝得咝咝作響,林靜一有時也會取笑他:“到底是個粗人,看你出國怎么辦?”
吃完早餐,小車來了。司機劉平下車說聲:“陶書記早?!碧辗矐寺?,夾著公文包上了車。小車到山下的辦公樓只需要兩分鐘。按照陶凡這個作息規(guī)律,陶凡總是提前幾分鐘到辦公室,所以地委辦工作人員沒有誰敢在八點以后到。
書記們和幾位秘書長的辦公室在二樓,一樓是地委辦各科室。陶凡上樓后,見有些同志已早到了。張兆林和秘書長吳明賢正在辦公室講什么,見陶凡來了,兩人馬上迎出來打招呼。
陶凡揚一揚手,徑直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陶凡在領(lǐng)導層里是很嚴肅的,年輕一點的副手和部門領(lǐng)導多少有些怕他。吳秘書長剛才一邊跟陶凡打招呼,一邊就跟了過來。陶凡開了門,吳秘書長跟了進去,問:“陶書記有什么事嗎?”
陶凡放下公文包,坐在辦公椅上,望著吳秘書長。吳秘書長一臉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