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地間的秋浦客——萬俟詠·《昭君怨》

花落煙云夢 作者:周語


春到南樓雪盡。

驚動燈期花信。

小雨一番寒。倚欄干。

莫把欄干頻倚。

一望幾重煙水。

何處是京華。暮云遮。

詞人萬俟詠自號是大梁詞隱,一生仕途不順,后來索性就縱酒放歌,不問天下事。直到喜歡畫山水花鳥的宋徽宗當政的政和初年才謀得一官半職。

萬俟詠在北宋末年寫的詞,多是宴樂,宮廷,山水,這是與這個王朝在末年的日暮下昏聵的享樂主義有著共通點的。

不過萬俟詠本人并不是這樣的一個虛無主義者,他的詞仍有語淺情深,清新雅致的一面。黃庭堅認為他的詞“發(fā)妙旨于律呂之中,運巧思于斧鑿之外”(《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七)。這其中主要是側(cè)重他在音律創(chuàng)制方面的藝術(shù)成就所言。這首詞就明顯的與“風月脂粉”的主題不同,有清新婉轉(zhuǎn)的筆法。

春到南樓,恰是上元節(jié),也就是正月十五的燈節(jié)。燈期,就是指傳統(tǒng)的元宵賞燈之期?;ㄐ?,則是指古人把花開時節(jié)的風稱為花信風。雪花融盡,便是暖春。燈期、花信,這樣溫雅的名稱,用在這里,詞句都變得柔軟、輕盈。

暖春的時節(jié),南樓的雪影消逝,燈期到來,花信風也跟隨而至,萬俟詠的詞就像是在記載流水心事,筆法是簡練而優(yōu)雅的。不管此生怎樣潦倒、落魄,春暖花開的時分,下筆總還是輕快許多。而“驚動”這兩個字頗是明快,靈巧,表現(xiàn)了詞人內(nèi)心的顧盼與欣喜。

南樓看花,有憐惜酒醒春去的孤單。這孤單不是一個人的無助,而是身在此中,不知江湖,廟堂冷暖的困頓。

古人向來如此,花期已到,萬紫千紅總是春,這是熱鬧的。南樓的花蕊開始吐露綠色,詞人剛從睡夢中醒來。仿佛睡的時候是雪滿南樓,而此刻醒來已是暖春。一切都如約而至,只是待昔時的人兒也能姍姍而來,不忘赴約。

一般來說,萬俟詠的詞可以分為“雅詞”、“側(cè)艷”二體,這一篇則屬于“雅詞”。這種雅,是沒有太多感傷的,它追求的美感是韻致,是生動之美。古人說萬俟詠的詞屬于“典麗”,就是典雅而華麗,自然有它不俗的地方。

雪盡,雨冷。春雨是冷清的,帶著微微的寒意,詞人們穿著長袖的衣袍倚著欄桿,看煙云重重。到了這里,筆調(diào)一轉(zhuǎn),氣氛就重又凝重了起來。

詞人不知是不是因這冷雨而失眠。他剛盼來花的消息,心剛剛接觸到暖的光。

冷雨之后,心境悲涼,設(shè)身處地的想象一下古人的際遇,仿佛你是一個撐著水墨色小傘的客人,來到南樓聽雨,尋覓雪影,在春寒中不住地回頭望。

我們就是這樣在宋代的煙雨長河里尋找那個春天獨上高樓,倚欄桿,夜讀南樓燈火之下的詞人。

而倚欄桿,聽冷雨,望眼處,不知京華何處何方,梨花帶月,胭脂零落,憑空就失去了春的暖意。

在古代詞篇中,欄桿、春水、花期、燈影,似乎都已經(jīng)成了顧盼、思慕、期待,守望的代名詞。這些詞組成的意象和形成的語言色彩,是構(gòu)成宋代詞人精神世界的一個部分。因為你很難想像,一個詞人他的內(nèi)心世界缺少了這些元素,他的精神失去了這些之后會不會瞬間變得蒼白無力。

這不是指詞人心靈和視野的空泛,而是強調(diào)這種長久沉積形成的文化心理和藝術(shù)傳統(tǒng)。這種思緒,在古今的詞人內(nèi)心都是互相貫通的?!澳褭诟深l倚,一望幾重煙水?!边@是承接上句的雨后傾欄,獨倚遠望。其實這與李后主李煜的詞也是一樣,“獨自莫憑欄”,同樣的詞調(diào)與失意。

讀宋詞,還應(yīng)該捕捉到其與古人相通之處。

京華何處?“京華”指京都,即汴京。暮云繚繞,天地間云霧朦朧,怎能不迷失呢。春光處處,仿佛那雨點是落在耳際。登臨高樓,獨倚欄桿,古人此刻或悲壯,或沉默不語,心聲是相同的。詞篇用語淡而有意蘊,這就是這篇詞的藝術(shù)精華所在。一如詞人本身,他寫得脂粉,也寫得萬古長空,寫得江湖人家,也寫得獨倚欄桿的心碎。

此去京華,路途漫漫,詞人已經(jīng)迎著那山頭的云朵走了許久。天光云影,高樓欄桿,這個寫風月脂粉的詞人已經(jīng)不再是自娛自樂的填曲了。

春將至,花已開,辭別而去京華,不知幾重云岫,幾重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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