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親王望著趙有智,但見他低眉順目,神色極是恭謹,心中忽然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嫌惡。將茶碗輕輕一推,說道:“四哥其實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凡人凡事他若真心以待,必會罔顧一切。誰要是敢背著他玩花樣,只怕不是掉腦袋那樣便宜?!壁w有智神色依舊恭謹,只說:“王爺教訓的是?!?/p>
豫親王幾乎是無聲的嘆了口氣。他永遠不能忘記那一個天寒地凍的冬日。大雪已經(jīng)綿綿的下了數(shù)日,天氣冷得幾乎連腦子都已經(jīng)被凍住了。惜薪司的內(nèi)官們連份例的柴炭亦敢苛扣,殿中只生了兩只小小的火盆,偌大的永泰宮就像冰窖一樣,他穿了那樣多的衣服,可是依舊冷得只呵白氣。母妃病得一日重過一日,已經(jīng)起不來床,服侍母妃的宮女內(nèi)官們都躲了懶,只剩了七歲的他陪在母親床前。母妃有時昏沉沉睡著,有時清醒一些,窗外的雪花打在窗紙上,發(fā)出些微的響聲,母妃喃喃的問:“是下雪了么?”
母妃說的是舍鶻語,在這闔宮里,亦不過只有一個七歲的他可以聽得懂。他捧住母親的手,用舍鶻語輕輕的喚了一聲:“阿娘。”母妃曾經(jīng)如月亮般皎潔的臉上,只余了一種灰暗的憔悴之色,曾經(jīng)有珠光流轉(zhuǎn)的眸中,亦只是一片黯然,囈語般喃喃道:“若是在咱們回坦的草原上,下雪的時候,你的外婆就會叫奴隸們蒸羊羹酪,那香氣我現(xiàn)在做夢都常常聞得到?!彼闹须y過到了極點,反倒笑起來:“阿娘想吃,灤兒命膳房去做就得了?!蹦稿p輕搖一搖頭,說:“我并不想吃?!?/p>
可是他知道,他知道阿娘為什么這樣說。宮中上下皆是一雙勢利眼睛,御膳房連一日三餐的份例都不過敷衍,哪里還能去添新花樣命他們蒸羊羹酪。母妃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母妃的手心是滾燙的,仿佛烙鐵一樣,烙在他的臉上。母妃的聲音就像是雪花一樣,輕而無力:“好孩子,別難過了,是阿娘連累了你,這都是命啊?!?/p>
剎那有淚洶涌的涌出,他并不是難過,而是憤怒,再也無法壓抑的憤怒。他霍然立起,大聲道:“阿娘!這不是命,他們不能這樣對待咱們。”不待母妃再說什么,便奪門而出。
無數(shù)雪花漫天漫地卷上來,北風呼嘯著拍在臉上,像是成千上萬柄尖利的刀子戳在臉上。他一路狂奔,兩側高高的宮墻仿佛連綿亙靜的山脈,永遠也望不到盡頭。他聽得到雪水在腳下四濺開來的聲音,聽得到自己一顆心狂亂的跳著,聽得到自己粗嘎的呼吸。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去御膳房,他要給母親要一碗蒸羊羹酪,他是皇子,是當今天子的兒子。母妃病得如斯,他不能連她想吃一碗酪也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