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恨晚（2）
　　

　　
　　六月的西湖，是人間的仙境。綠色的山頭一座挨一座，緊密相連，水氣模糊了天與山的界限。滿眼盡是煙水縈繞的蒼翠，連吸進身子里的氣，都是綠的。
　　
　　路上濕重，草鞋上的泥巴越沾越多，起初的時候還覺得踢踢踏踏的煞是好玩，再走遠一些，腿就重得抬不起來了。兩個人走一段，就得停下來坐在路邊磕泥巴。
　　
　　何乃之手快且熟練，拿了錦繡的草鞋往石頭上輕輕磕幾下，泥巴就噼里啪啦地被甩個干凈。
　　
　　“小時候經(jīng)常做這些。沒有錢，坐不了馬車轎子，都是走幾里泥巴路去別人家上學?！?br>　　
　　“陪讀？”
　　
　　“是啊，給有錢的少爺公子們做做伴，自己也能讀些書?！?br>　　
　　“讀了多少年？”
　　
　　他長嘆一口氣：“十年寒窗?！?br>　　
　　錦繡點頭，這就對了，錦英是喜歡書生的。
　　
　　“怎么不讀了呢，想做生意？”
　　
　　“如果有錢我也會讀下去的，然后考個功名什么的?？墒俏覜]錢，我太想有錢了。我盼望著像那些少爺們一樣不愁吃穿，吟詩對句，花前月下。我沒有有錢的爹娘供我過那樣的日子，只能靠自己。在錢上頭，考功名就沒有用，有錢的官都是貪官，我要有正當?shù)腻X我就得做生意。想等我有了兒子，能請得起先生教他讀書，然后讓他舒舒坦坦地考功名沒有后顧之憂。只不過，從一無所有起步實在太難了。幸虧有舅舅撐著我，我才能有今天?！?br>　　
　　他把去了泥的草鞋放到錦繡的腳下。他那雙手--受過了苦又富貴起來的手，很像她父親程津南的手。同樣是草根出身，從身無分文到腰纏萬貫，憑的是對生來貧窮的不甘和對富足的渴望。
　　
　　錦繡悄悄地笑了。
　　
　　“嫂嫂討厭我舅舅么？”
　　
　　“談不上?！?br>　　
　　“你莫恨他，他不是壞人，只是他的慈善是旁人很難看到的。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親人，也是恩人。那筆錢，我一定會還給你們的。”
　　
　　山腳下零散著十多戶人家，自行組成了村落。
　　
　　錦繡看過幾家的手工，又問了當?shù)孛藁ㄐQ絲的價格，心里并不滿意。她的心還是放在了松江一帶，希望徐奉能帶個好消息回來。
　　
　　回頭打探何乃之的去向，終于在個老屋后面找到了他。他正在與人寒暄，錦繡只好等著。
　　
　　一位婆婆看見錦繡獨自站著，便上來詢問是不是與何公子同來的。
　　
　　錦繡說是。
　　
　　婆婆便笑語盈盈，說話又多了層意思。同錦繡講述何乃之小的時候瘦，吃不飽。
　　
　　“……我們家種的絲瓜繞枝子繞過了墻，結(jié)了瓜，乃之就偷偷摘了吃。還不敢多摘，只敢摘過了墻的?！逼牌诺氖制ご植?，搓著錦繡的手說，“乃之是吃過苦的孩子，懂事得很。如今發(fā)達了也不忘當年的絲瓜之恩，時常會來看我們，陪著聊聊天。親兒子也沒他回來得多。這位小姐，乃之可是個好孩子，誰嫁他誰有福?！?br>　　
　　錦繡忙說錯了錯了。
　　
　　“不要害羞，婆婆是過來人，都知道都知道?！?br>　　
　　錦繡紅著臉推讓，何乃之忙跑過來解圍。
　　
　　“阿婆，這是我嫂嫂，嫁了人的！”
　　
　　婆婆愣了一下，變得沮喪。
　　
　　“啊？嫁人了？你怎么不把握??！世上好姑娘都讓人搶走了，你可不得打光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