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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決定結婚,對象還不知確定哪一個,但她斬釘截鐵地宣布,就在今年,圣誕之夜,要把婚給結了。才24歲,這似乎是有點早了,但她就是決定了,好像迫不及待要離開現(xiàn)在的三口之家。夠了,膩味透了,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她渾身都散發(fā)出一股不由分說的氣息,似又怪罪于他人、她是不得已而為之。
繼父順眉搭眼,一陣悲欣交集。他知道斯佳這又是在賭氣,不管大事小事,她似乎都可以拿來賭氣!也好,也好,雖是弄拙成巧,但也可謂是曲徑通幽,她真的可以離開他、離開這個家了。十年的糾纏,可以就此宣告終結罷。
斯佳母親則連聲贊同,并暗中跟繼父解釋,帶著中年婦人的老練勁兒:她是大了,開竅又早,對不對?18歲就破了身嘛,現(xiàn)在準是想那個事兒了。你沒看她那個身形,凹是凹凸是凸的,滿得都要灑出來了潑出來了,不如讓她早早結了婚也好,成天在一塊兒玩的男孩子那么多,省得再出事情,那就丑上加丑了……
繼父一向對斯佳母親非常順從,這次卻頂撞上去:你胡說些什么!她怎么可能想那種事兒?從小到大,你幾乎沒帶過她,你以為你了解她?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只有我知道,她可是個再天真不過的小姑娘……繼父這樣說著,心疼極了,并且自己也信以為真:可不是,斯佳多純潔啊……
在追求者中,斯佳像擲色子一樣,選定了一個法語翻譯作為結婚對象,而放棄了通過“官倒”之道發(fā)了橫財?shù)囊粋€副處長、放棄了學歷最高的博士、放棄了會寫詩歌的中學教師。這選擇看似無意,實際上,斯佳是用了心思的,生存法則下的小心思--法語翻譯接受過良好的西化教育,較為灑脫,他的新潮程度絕對可以與斯佳媲比:泡咖啡館,看法國藝術片,參與行為藝術,看現(xiàn)場搖滾演出,在家里招待外國朋友呀之類--斯佳不是看中他會玩,她看中的是:他應當是個玩得起的人、是個開明的人,作為斯佳的丈夫,這很重要。
不用說,他們迅速熱戀了--斯佳現(xiàn)在是存心要戀愛要結婚,那真是勢如破竹了。這樣,等到一個最為恰當?shù)某墒鞎r期,斯佳鄭重地要了瓶法國紅酒,像端出盤出人意料的下酒菜似的,以一個非常嚴肅的姿態(tài),打算跟翻譯親口說清:其實,我十八歲那年……
哦,親愛的,你不用再說了,什么都不用說,永遠都不要說!
翻譯其實早有耳聞,故而剛聽了個開頭,就伸出手去捂住斯佳的嘴?,F(xiàn)在是什么年代,我們受的是什么教育?翻譯的反應迅速而自然,又說得那樣發(fā)自肺腑、無可挑剔,這跟斯佳當初的猜想非常相似。但是,他為什么不能讓她把事情說說清楚,這其實不僅是跟他作個交待,也是跟自己作個交待,有告別的意思、有輕裝上陣的意思??蛇@翻譯偏偏不讓說,好像一說就影響他的瀟灑勁兒了。這讓斯佳多難受呀,好像一團亂麻,她好不容易才拉了個線頭出來,他卻又往回塞了……
斯佳只得喝酒了、多而猛地喝,好把準備吐露出來的那些話全部淹沒掉。要在平常,以她的酒量,這樣喝喝應當不成問題。但這次卻不行了,雖是一瓶紅酒,還是兩個人分著喝,斯佳還是完完全全地醉了,醉得吐不出來,一肚子的難受都吐不出來--翻譯的西服太高級了,餐館的地上太干凈了,背景音樂太高雅了,衛(wèi)生間里太臭了,大街上人又太多了,斯佳抱著一肚子酒肉醉食,偏偏找不到地方吐,就像她的一肚子的往事,為什么這翻譯就不能讓她好好吐個痛快呢!吐出來不就醒了嘛!不就舒服了嘛!
這宿醉,直到第二天凌晨,當繼父替她端來解酒的蜜茶水,斯佳才終于“哇”的一聲噴薄而出,酸臭之氣甚至醺到了尚在睡回籠覺的母親,后者翻了個身,罵了幾句又接著睡去。
斯佳頭痛欲裂,又感到雙足發(fā)飄,人生好像就此踏空,軟弱像冰冷的寒氣那樣爬上來。畢竟是婚姻大事,可憐的姑娘,她哪里真的就是鐵打的心肝、金剛的身子!她開始含糊不清地咒罵,咒罵她認識的所有男孩子,為什么個個都那樣不盡如人意!咒罵昨晚的晚餐與紅酒,那狗屁翻譯,他懂不懂情感呀,怎么就不曉得拉住她、勸住她、疼疼她!
繼父蹲在近前,聽著,默不作聲地收拾滿地的污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