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當然是更不安一些!

暗月傳說之夜曲 作者:(美)布莉·德斯佩恩


這種想法很快被油然而生的一股愧疚感淹沒了。我閉上雙眼,想進入一種神情恍惚的狀態(tài),讓自己能保持冷靜。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想起了以前跟爸爸提出的問題:為什么要幫助一個傷害過你的人?

“你知道你名字的含義,對吧,格蕾絲?”

“我知道,是‘神的幫助、引導(dǎo)和憐憫’?!卑职衷?jīng)告訴過我這個含義。

“離開了‘格蕾絲’,沒有人可以安然度過一生。我們都需要幫助,”他說,“那些 ‘做出傷害別人行徑的人’之間也有差別:有些是本質(zhì)邪惡,有些是受環(huán)境所迫。有些感到很絕望,因為不知道怎么召喚屬于他們的‘格蕾絲’?!?/p>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分辨出誰是本質(zhì)邪惡,誰又是需要幫助的呢?”

“上帝是決定我們靈魂本質(zhì)的最終裁判,我們要做的就是原諒他人?!?/p>

爸爸就這樣結(jié)束了談話。坦誠地說,聽完他的回答之后,我比先前更困惑了。萬一這個傷害你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原諒呢?萬一他們做過的事情實在太令人發(fā)指了呢?

刺啦--刺啦--

外面再次傳來腳步聲?,F(xiàn)在車兩邊都有人了?我不禁握緊了抓著球棍的手。“皮特?”沒人回應(yīng)。

嘎嘎,是有東西在迅速移動發(fā)出的聲音……

門把手?!我感覺脊椎和胳膊像是觸電了一樣,瞬間僵直了,心臟在胸腔內(nèi)“撲通撲通”狂跳,肺也因為呼吸急促而一陣一陣地疼。我朝窗戶外面看了看,該死,怎么什么也看不見?

嘎嘎,依然是有東西在迅速移動時發(fā)出的聲音……

汽車在晃動!我尖叫起來。而那尖厲的、極富穿透力的聲音在車外回響著。車窗玻璃發(fā)出呼呼的聲音,它們晃動著似乎就快要被震得粉碎一樣。我猛然用雙手捂住了耳朵,尖叫的聲音更大了。那個奇怪的“嘎嘎”聲消失了。車窗外的瀝青路上又傳來丁零咣啷聲。我感覺耳膜快要被急速升壓的脈搏沖破了,又像是慌忙逃竄的腳步聲。

突然一切都安靜了。

緊張感在身體里灼燒起來。我換了個姿勢,那個“嘎嘎”聲再次傳來,這次只不過是我顫抖的雙腿碰到了引擎上懸掛著的鑰匙。我不禁笑了笑,然后閉上了眼睛。我靜靜地等待著,聽著外面的動靜,直到可以控制自己的呼吸。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緊握著曲棍球棍的手也松了一些。

咚咚咚,咚咚咚……

我立刻睜開眼睛,胳膊下意識地向上一抬,該死,我竟然用手里的球棍打自己的頭!

陰影中,有張臉貼在被霧氣熏得模模糊糊的玻璃上看著我。

“打開發(fā)動機蓋,”一個模糊的聲音對我說。我確定那不是皮特的聲音。

“滾開!”我大喊著,但愿我的聲音聽上去很不好惹。

“按我說的做,”那個聲音繼續(xù)說,“會好的,格蕾絲,我保證。”

我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天哪,我這才聽出來那個聲音……我認得這張臉……丹尼爾……在失去自控能力之前,我趕忙說:“好的?!比缓蟠蜷_了汽車前蓋。

他繞了一圈走到車前面,腳步在霜凍的人行道上刺啦作響。我打開車門看到一根鐵撬棍躺在腳下。我從上面邁過去,跟著丹尼爾走到車前面,脊椎像是被刺了一下。他的腦袋和肩膀埋在了車蓋下,但我還是能看到他穿著昨天那件破爛的牛仔褲和T恤。這家伙是不是沒有可以替換的衣服?。?/p>

“你在干什么?”我問。

“你覺得我像是在干什么呢?”丹尼爾擰掉引擎上的一個螺帽,然后拉起旁邊那個油乎乎的金屬桿。

“你跟那個叫布拉德肖的家伙約會了?”他重新將螺帽擰上,一邊說。

這家伙面無表情,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讓我懷疑剛才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情節(jié)是不是在噩夢中發(fā)生的。難道我等皮特的時候睡著了嗎?可是那個鐵撬棍為什么在這里呢?之前明明沒有的……

“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問,“你難道在跟蹤我?”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p>

“可是你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蔽蚁蚯白咭徊娇拷?,“你是不是看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難道是這家伙制止了剛才將要發(fā)生的恐怖襲擊事件?

“或許吧。”我說。

我也低頭鉆了進去,這樣可以將他看得更清楚些:“該你回答我了?!?/p>

丹尼爾在褲子上蹭了蹭他那油乎乎的雙手:“就一些小孩子在周圍跑著玩呢?!?/p>

“玩鐵撬棍?”

“是啊,最近流行玩這個?!钡つ釥栒f。

“你就打算用這么劣質(zhì)的回答打發(fā)我嗎?”

丹尼爾聳了聳肩膀:“你愛怎么想都行,不過那的確是我看到的一切?!钡つ釥柪^續(xù)撥弄著引擎里別的東西,“該你回答問題了,”他說,“你跟布拉德肖約會?”

“或許吧。”

“你可真選了一個‘白馬王子’?。 彼诳嘀?。

“皮特人不錯?!?/p>

丹尼爾哼了一聲:“如果我是你,我就會離那根‘刺’遠遠的?!?/p>

“閉嘴!”我憤怒地抓起他的手,那只手涼得像冰一樣,“你憑什么這么評價我的朋友?你還有什么臉回來?你好意思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別讓我再看到你!”我將他從爸爸的車子旁邊推搡開。

“馬上從我眼前消失!別再讓我看見你!”

丹尼爾輕輕笑了:“你還是原來的那個格蕾絲,”他說,“你一點都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蠻橫,總是喜歡對別人發(fā)號施令?!嬖V我’、‘從我面前消失’、‘還給我’、‘閉嘴’……你是不是跟你爸爸說話也用這種語氣?”他把胳膊從我的手里掙脫開,鉆進前蓋下繼續(xù)擺弄引擎,“讓我先把它發(fā)動了再說,我保證你再也不用看到我這張惡心的臉了。”

我站在他身后看著他忙東忙西,丹尼爾總是有辦法讓我瞬間無話可說。我搓著手心、上下跳動著,想讓自己暖和些。大部分明尼蘇達州的人都有著耐凍的體質(zhì),但再耐凍,也不至于只穿一件短袖站在外面吧?我踢了兩下地上的小石頭,拾回勇氣:“告訴我……我是說……你怎么回來了?你消失了那么久,現(xiàn)在怎么又想回來了?”

丹尼爾抬頭看著我,他那黑色的眼睛在我臉上打量著。那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此刻看上去卻多少有些異樣?;蛟S是因為橘色的路燈照進了瞳孔,又或許他盯著人看并且不眨眼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德行,他的眼睛看上去充滿了……渴望……

他低下頭看著地:“你不會明白的。”

我把手叉在胸前:“我不會明白?”

丹尼爾回頭繼續(xù)修引擎,猶豫了一會兒,再次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你去過MOMA嗎?”他問。

“美國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沒有,我從來沒去過紐約。”

“我回來之前在那兒待過一段時間。那個博物館展出的都是移動電話、iPod,還有真空吸塵器……那里陳列的都是日常生活用品,但又是藝術(shù)品?!彼穆曇袈犐先ト岷土艘恍?,沒有先前那么刺耳了,“那種線條的曲度、板塊的拼接……它們是實用的藝術(shù),是可以拿在手里的藝術(shù),這些藝術(shù)品改變了我們的生活?!?/p>

“怎么了?”

“就是說,”他走了兩步靠過來,“有人設(shè)計了它們,為我們的生活設(shè)計了它們?!?/p>

現(xiàn)在他離我更近了,就快要臉貼臉了,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就想成為那樣的人?!彼f。

他聲音里洋溢的激情讓我不禁心跳加速,但他眼睛里的那份渴望,讓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

丹尼爾彎腰繼續(xù)擺弄那個引擎,他將一個東西拉開:“但是我想我沒戲了。”他前傾著身子,胸前的那個黑石吊墜在脖子上晃動起來。

“為什么?”

“你知道特倫頓藝術(shù)學院嗎?”

我點點頭。特倫頓藝術(shù)學院!所有在大學先修藝術(shù)班上課的同學都希望能被特倫頓藝術(shù)學院錄取,不過每年只有一個人能實現(xiàn)夢想。

“全國最好的工業(yè)設(shè)計系。我把一些畫作和設(shè)計圖拿過去了,有個弗蘭徹夫人全看了一遍。她說我很有希望,”說到這里,丹尼爾的聲音有些躲閃,似乎說這些話讓他覺得很難堪,似乎是不愿回首的往事,“但是,她說我還需要繼續(xù)努力。如果我能拿到學位證書,從一個比較有名的藝術(shù)培訓學校畢業(yè),她會給機會讓我在那里讀書?!?/p>

“那太好了,不是嗎?”我向前挪了挪靠近他。這家伙真的很有本事,總是能讓我輕易就忘記對他發(fā)的那些火。

“問題是,圣三一學校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選擇之一,從這里畢業(yè)被特倫頓藝術(shù)學院看做是必備前提。這就是我回來的原因?!彼粗?,好像還有什么想說沒說似的,應(yīng)該是隱匿了一些細節(jié)。他撫了一下胸前搖晃的黑石吊墜,讓它停下來。那是一顆光滑的小黑石頭,是扁平的橢圓形?!罢l知道我第一天就被巴洛先生踢出去了?!?/p>

“什么?”我知道巴洛先生對丹尼爾很生氣,但我萬萬沒想到他會真的不讓他去上課了,“太不公平了?!?/p>

丹尼爾臉上浮現(xiàn)一貫的嘲諷的笑容:“這算是我最喜歡你的優(yōu)點之一,格蕾絲。你似乎總是站在一個俯瞰全局的角度,覺得生活中所有事情都應(yīng)該是公平的。”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我感覺自己一點底氣也沒有,“不公平……”

丹尼爾大笑著撓撓耳朵:“你還記得那次我們一起去麥克阿瑟家的農(nóng)場看狗狗嗎?有一條狗只有三條腿,里克·麥克阿瑟說他們準備結(jié)束它的生命,因為沒人想要它。你當時脫口而出‘那不公平’,然后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就將它帶回了家?!?/p>

“黛西,”我平靜下來,“我喜歡那條狗?!?/p>

“我知道。她也很喜歡你,每次你一離開屋子,她叫得腦袋都快掉了?!?/p>

“是啊。一個鄰居為此叫了很多次治安官,我父母說如果黛西繼續(xù)那么叫下去,我就必須把她送人,可我知道除了我沒人會養(yǎng)她,所以每次一出去,我就把她鎖在我的臥室里?!蔽椅宋亲?,冷得我鼻涕都快要流出來了,“結(jié)果有一天她從臥室里跑了出去……被人用利器殺死了,那東西正好割裂了她的喉嚨……”

一想到那一幕,我不禁感覺自己的喉嚨也在微微發(fā)疼?!爸蟮囊粋€月中,我都在不停地做噩夢?!?/p>

“是我爸爸干的?!钡つ釥柌粍勇暽卣f。

“什么?”

“治安官也是我爸爸叫的?!钡つ釥柵ゎ^在肩膀上蹭了蹭鼻子,“他那天中午醒來心情不太好,然后……”丹尼爾說著將手伸到引擎的底部,輕輕晃動著一個東西讓它歸位:“好了,發(fā)動車吧。”

我回到車里坐在駕駛位置上。上帝保佑!我在心底做了個小小的禱告,然后扭動了引擎上的鑰匙。發(fā)動機突突突地晃動了幾下,然后懈怠地喘了口氣不動了。我試著再次扭動鑰匙。發(fā)動了!我一邊高興地拍手,一邊感謝上帝。

丹尼爾將汽車前蓋放下:“你應(yīng)該離開這兒?!彼谛渥由喜亮瞬潦?,衣服上留下了一些黑色的油乎乎的痕跡,“祝你生活愉快!”他踢了一下腳邊的車輪,然后轉(zhuǎn)身走開了。

看著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路燈的光暈之外,我慌忙從車里沖了出去:“又來這套嗎?”我大喊著,“你是不是準備再次從人間蒸發(fā)掉啊?”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不!我是說,你不準備回學校了嗎?”

他聳聳肩膀,背對著我:“回去有什么意義嗎?又不能去上藝術(shù)課了……”他朝前又邁了一步。

“丹尼爾!”絕望的感覺像一個陶瓷窯在我體內(nèi)灼燒起來。我應(yīng)該感謝他幫我修好了車,他一定是專程跑來幫我修車的;我至少應(yīng)該說聲“再見”……可我就是說不出口。

他轉(zhuǎn)身看著我,唯一的路燈已經(jīng)照不到他了。

“我載你一程吧?我可以載你到救濟所,這樣你就可以去拿些換洗的衣服,說不定還能吃些東西?!?/p>

“我不是流浪漢,”丹尼爾說,“而且我也不會跟那幫人在一起晃蕩的?!彼Q起拇指指著街對面那座矮胖的建筑說。

“哦?!蔽业皖^看著自己的手。我真的認為他是一路跟著我過來的,也有可能只是湊巧,他正在這條街上晃悠,碰巧遇到了我和皮特。“等一下?!蔽易叩杰嚺赃?,打開了后座上的一個箱子,在里面翻騰著找到了一件紅黑色的外套,我走過去遞給丹尼爾。

他拿在手里遲疑了一會兒,指著正面那個刺繡的諾斯非斯(North Face)標志:“我不能要?!闭f著想把衣服還給我。

我推開了:“這不是施舍,畢竟你以前是我哥哥?!?/p>

他猶豫著:“這件衣服太好了?!?/p>

“我本來想再給你拿一件,可車里剩下的都是女裝了。都是裘德放的,如果你愿意跟我去救濟所,我們還可以找到些別的?!?/p>

“不了。”

突然,空蕩蕩的街上傳來了汽車的聲音,緊接著有兩個車頭燈出現(xiàn)在拐角處。

“這件就夠了?!彼c點頭消失在黑暗中。

我站在那里,出神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直到他最終消失在我的視野里,我甚至沒有注意到有輛車在我面前停了下來,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格蕾絲?”皮特跑到我跟前,“你還好吧?你怎么沒乖乖地在車里待著?”

從他的肩膀上望過去,我看到黑暗中停著一輛白色的卡車。座艙燈剛好照在裘德的臉上,他就坐在駕駛位上,表情茫然而冷漠,看上去像一座石雕。

“我把車子發(fā)動了?!蔽抑荒苋鲋e了。

“太棒了,可是看看你,都快凍壞了吧!”皮特說著伸出胳膊將我摟進了懷里。他身上散發(fā)著清新的香氣,和以前一樣,只是此時此刻,這個氣息并沒有讓我產(chǎn)生想靠近他的沖動。

“我們能取消保齡球計劃嗎?”我按了按汽車前蓋說,“時間有點晚,而且我突然不太想去了。我們再約時間吧?!?/p>

“沒問題,但你可是答應(yīng)我了?!彼酶觳矅∥业募绨颍瑩е乙黄鹱叩侥禽v白色的卡車旁,“這里比較暖和,會舒服些。你坐裘德的車吧,我來開花冠。等把貨物卸載了之后,我會載你回家?;丶业穆飞险f不定還能喝杯咖啡什么的?!?/p>

“不錯?!弊焐想m這么說,其實一想到膩味的咖啡,我就感覺不舒服。當我爬進車里,看到裘德臉上那化石一般的表情時,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他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的。”裘德低聲抱怨著。

“我知道?!蔽覍⑹址旁诩訜崞魃先∨八X得那樣我會比較安全?!?/p>

“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呢?”裘德發(fā)動了卡車,一路上他再也沒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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