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家一半的人信奉羅馬天主教，另一半信奉猶太教，頗具諷刺意味，一個新教徒牧師娶了一個這種家庭背景的妻子。雖然媽媽信仰天主教，她的家人仍然慶祝逾越節(jié)和光明節(jié)（均為猶太教紀念日）。我想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他們才保留了那個有趣的傳統(tǒng)，在特別的日子里總在桌邊預留一個空位。據(jù)卡羅爾阿姨說，這是為了表達人們堅信彌賽亞（猶太人盼望的救世主）有一天會降臨，時刻期待他降臨的心情。我覺得挺好玩，但這常常讓爸爸很苦惱，因為，他當然認為彌賽亞已經(jīng)降臨了，只不過是以主耶穌的形式降臨的，爸爸認為這個慣例是對他的信仰的公然侮辱。

媽媽既想取悅丈夫，也不想得罪妹妹，所以總是告訴爸爸讓他就把這張桌子當做是為不速之客預留的座位。聚集在我們家的有孤零零的可憐人、剛剛組建的家庭、鰥寡孤獨，還有單身媽媽，他們都圍坐在我們的節(jié)日餐桌邊。但是今天，爸爸似乎對媽媽家的這個傳統(tǒng)感到空前厭惡，空著的位子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一個空位在他那邊的最末端，另一個在我的對面，那里擺放的是與眾不同的金色高腳杯和金色餐具。

爸爸看著那個高腳杯低聲嘟囔著什么，然后一個“逼真”的笑容在他臉上燦爛綻放了。“我們可以開動了嗎？”他看著人群問。

每一個人都滿懷期待地點點頭。艾普麗爾還舔了舔嘴唇，不過她舔嘴唇的時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裘德，看來她的這種“期待”很可能跟食物毫無關系。

“誰還沒來??？”皮特·布拉德肖指著那兩個空位問。他和他媽媽就坐在我旁邊。皮特告訴我他爸爸因為托萊多的緊急會議而取消了他們家一年一度的感恩節(jié)輪渡游，我感覺糟糕極了，不過我很高興皮特坐在那里，縮短了我爸媽座位之間的距離，當皮特這樣問時，我爸媽用犀利的目光瞪了對方幾眼。

“唐·穆尼去德先生農(nóng)貿(mào)市場看攤子去了，”爸爸解釋道，“梅瑞迪斯不想讓大家等他?！?/p>

媽媽咳嗽了一聲打斷他：“唐沒回復邀請卡，所以我們沒必要等他，我們都不知道他會不會來?！?/p>

“他肯定等會兒就會到?！卑职譀_媽媽笑了笑。

我對爸爸的話持懷疑態(tài)度，或許唐還因為昨天的事兒悶悶不樂呢！一想到他孤獨地坐在他教區(qū)后面的公寓里，我的心情就很沉重。

“另一個座位，”媽媽開始解釋，“是我們家的慣例……”

爸爸趕忙嘟噥：“梅瑞迪斯讓我為晚宴準備一個特別的感恩禱告。”

卡羅爾阿姨為媽媽抱不平，狠狠地瞪了爸爸一眼。

爸爸伸手拉著右邊的裘德和左邊的勒羅伊·馬達克斯的手。圍坐在餐桌邊的人們也都拉住了旁邊人的手。我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指放在皮特的手里。爸爸開始做感恩禱告。他的語氣控制得恰到好處，像是在教區(qū)的辦公室或者別的什么地方（就是他在餐前消失后去的地方）排練了無數(shù)次。

“我的上帝，我們聚集在這里，是為了感激您的恩賜。您賜予了我們一切，對我們那么仁慈，我們希望和別人一起分享您的寬厚與仁慈。所以，我們留了一個空位，隨時歡迎任何來訪者，我們時刻提醒自己要打開家門，招待那些有需要的人；我們也想著那些應該坐在這里的人：我們的教區(qū)大家庭，我的爸爸，還有瑪麗安·杜克?！彼ｎD了一會兒，繼續(xù)說，“讓我們感恩您的賜?！?/p>

門鈴響了。媽媽坐在那里顯得很不安。

“讓我們感恩您的賜福。保佑我們，賜予食物哺育我們，強壯我們的身體，也強壯我們的靈魂。阿門?！?/p>

“阿門?！比巳褐貜椭?。

我的位子在桌子的末端，離門最近。我站起來，走過去打開門。本來以為看到的應該是唐。然而，門口站著的是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魅力男”，干凈利落、淺棕色的短發(fā)，咔嘰褲子，藍色的對襟襯衫。

“對不起。我來遲了?！彼f。

“格蕾絲，誰來了？”媽媽的聲音從飯廳里飄來。

“丹尼爾？”我小聲驚呼著。

籃里，將所有丹尼爾的事情都暫擱一邊。我在貨物架上搜尋著還有點印象的清單上要買的東西，然后付賬，回家。

當我打開門走進食物儲藏室，一股臭氣迎面撲來。什么東西燒煳了！我趕忙丟下購物籃跑進廚房，怎么只有一個派在餐臺上涼著？那一個呢？我趕忙拉開爐子門。黑色的濃煙沖了出來，我咳嗽了半天，喘不過氣來。我趕忙將水池上方的窗戶打開，努力想要將煙霧引到外面去。太晚了，煙霧探測器尖銳的警報聲從走廊里傳了過來。

我捂住耳朵沖向爸爸的書房。書房的門緊閉著，煙霧探測器就在正上方。我慌忙將門拉開，驚奇地發(fā)現(xiàn)爸爸竟然不在里面，更不可思議的是，除了我，房間里再沒人對刺耳的警報聲作出反應。

我掙扎著打開書房的窗戶，差一點撞在一根突出來的釘子上。這該死的破房子！好不容易把窗戶打開了，我隨手從爸爸桌子上的書堆里抓起一本書，將煙霧探測器周圍的煙霧往外趕，那刺耳的鈴聲終于停息了。

耳鳴……我將手里的書放回到那一摞高高的書塔上，書和筆記本成堆散落在桌子上。我拿的那本書包著一個噼啪作響的皮書套，看上去比我在當?shù)氐牧_斯·卡萊斯特圖書館見到的任何書都要歷史悠久。書皮上裝飾著一朵精致的鑲銀邊的花。書名也鑲著銀邊：魯普-加魯。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詞。我翻開了書頁，里面都是法文，也許是法文。我看了一眼這本書下面的那本。它沒這本老舊，不過也是遍體鱗傷?！独侨俗冃涡g：是福是禍？》，正要翻開，我看到了桌子上的紙堆里有個細長的天鵝絨盒子，像是高檔珠寶店的項鏈盒子。我放下手里的書，打開了盒蓋，里面裝的竟然是那把唐的銀質(zhì)小刀！我不是把它鎖在爸爸教區(qū)的辦公室里了嗎？爸爸為什么要把它拿回家來？他怎么能就這樣把刀子留在桌子上？這兒有個蹣跚學步的小詹姆斯！

就在這時，大門“吱扭”一聲開了。

“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媽媽的聲音在樓廳里回響著。

我把那個裝著小刀的盒子放在書柜的最頂層，走到門口迎她。

媽媽將詹姆斯抱在胯上，手里還拎著 “德先生農(nóng)貿(mào)市場”的袋子。“糟糕，我把那個派忘了，對吧？”

我點點頭。不過感覺那是我的錯，誰讓我在超市逗留了那么久呢？

“真是太好了！”她說，“你一走，我就想起來還有好幾家雜貨店開門，我就自己跑去德先生市場……現(xiàn)在屋子里臭烘烘的。這正是我想要的！”

我正盤算著再次開口申請買個手機，但是趕不上變化，媽媽剛想把詹姆斯放下來，他就大哭大鬧，將腿盤在媽媽的膝蓋上，抓著她的襯衣角不松手。我上前去幫媽媽把他扯開。

媽媽好不容易將詹姆斯從腿上“拔”下來，然后遞給我。

“一會兒屋里就沒煙了。”我把詹姆斯抱起來，試著晃晃哄哄他。

奇怪，這段時間我怎么擔當起“和事佬”的角色了？

詹姆斯把他的小毯子扔在地上，拼命掙扎著想要掙脫我的胳膊讓媽媽抱。“毯子！”他尖叫一聲，就大哭起來，用他那“好奇猴喬治”拖鞋猛踢我的腿。

我將毯子撿起來，卷成一個玩偶的形狀。“木啊，木啊?！蔽叶褐?，假裝在他的小臉蛋上親親。小家伙的哭號隨即變成了咯咯的笑聲，然后用他瘦瘦的小胳膊抱起了那個“毯子玩偶”。

“我去把那幾扇窗戶也打開?！蔽覍寢屨f，“然后找查瑞特過來陪小詹姆斯玩兒，我們好騰出手做飯?！?/p>

“謝謝你?！眿寢屓嗔巳嗵栄ǎ安槿鹛貞擇R上就回來了。她去約翰遜家喂鳥。告訴她等兩小時給詹姆斯做點吃的。晚餐3點鐘開始，現(xiàn)在我想讓詹姆斯到樓下睡覺，2點再讓他過來。得讓他睡在書房的嬰兒床里?？_爾阿姨會在看著他?！?/p>

太好了。爸爸今天正好需要卡羅爾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