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跨過門廊的護欄，一溜煙飛奔到了后院里。我踉踉蹌蹌地跟了上去。皮特和勒羅伊正在那里察看木柵欄。黛西死后，爸爸就豎起了那排柵欄，將我們家的院子與外面的樹林分開。柵欄盡頭有一個窄窄的缺口，丹尼爾在那里停了下來。又是這塊板子！只要一出現(xiàn)今天早上那樣的暴風，毫無疑問這塊板子會被吹倒。丹尼爾仔細在地面上搜尋著，像是在找什么蹤跡?？晌以趺词裁匆矝]看到呢？

丹尼爾從那個缺口擠了過去?！案埔黄鹂纯慈溈税⑸业哪菞l路上有沒有什么異樣?！彼麑ξ艺f，不過聽上去像是對在場三個人的一個總指令。

我邁開步子準備跟上丹尼爾。

“格蕾絲？”皮特叫我。

“去救濟所一趟，”我說，“跟救濟所的人說一聲，一見到裘德，就立刻喊他回家，你帶著勒羅伊去幫唐?！?/p>

皮特點點頭。

我跟著丹尼爾，從柵欄的那個缺口擠了過去。

丹尼爾蹲在前面，抓起小路上的泥土。這條小路是我們小時候踏出來的。我搓著雙手取暖。唉，早知道就穿著外套出來了，不知道穿著這么單薄的毛衫和褲子會不會凍死。

“你確定他去樹林里了？”我問。

丹尼爾拍拍手上的灰塵，咕噥著：“是?！?/p>

“那你為什么叫大家都去農(nóng)場？他們在這兒幫忙不更好嗎？”

“我不想讓他們把這些蹤跡弄亂?！?/p>

“什么？”

丹尼爾抓住我的手：“這條路是不是通到小溪邊？”

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是的?！?/p>

丹尼爾握緊我的手：“但愿現(xiàn)在小溪已經(jīng)干涸了。”

我跟著他沿著小路向前跑，大概半英里，越往樹林深處走，小路就越泥濘，腳也陷得越深。我越來越懷疑詹姆斯是否能搖搖晃晃地走到這里來。

丹尼爾停下來，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小圈，一副迷路的表情。

“我們應(yīng)該回去?！蔽颐撓乱恢粡奈堇锎┏鰜淼谋阈?，感謝我的幸運星保佑我沒有鬼使神差地把那雙“小貓高跟鞋”穿出來（媽媽特意叮囑我吃晚餐的時候穿上）。

“這邊?！钡つ釥柵艿焦嗄緟仓幸粭l狹窄的小徑上。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像是在嗅什么氣息：“詹姆斯往這邊走了。”

“不可能！”我勾勾腳指頭，“他還沒兩歲呢，不可能走那么遠?！?/p>

丹尼爾望著樹林深處：“他一個人是不可能?！彼f著，擺出一副起跑的架勢，“你在這兒等著?！彼吐曊f完沖進了樹林中，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等……等一下！”

可他停都沒停一下。

我最不擅長執(zhí)行人家的命令了。

“他是我弟弟啊！”我大叫著，趕忙穿上鞋子。

我迅速跟了上去，不過基本上已經(jīng)找不到丹尼爾的身影，我只能看到遠處偶爾會有一個背影一閃而過。丹尼爾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樹林中穿梭著。他現(xiàn)在像極了某種動物，根本不看路，全憑直覺和本能向前沖。而我正好相反，動作笨拙，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到樹上，那些樹像是突然跳到我面前一樣。掉落的樹枝在腳下嘎嘣作響，我跌跌撞撞地翻過石頭和樹根，想要跟上他的腳步。

看樣子，他應(yīng)該在追蹤某種氣味或者別的東西。可他怎么做到的？我只聞到腐葉和松針的味道。這些味道只能提醒我冬天快來了。如果丹尼爾判斷無誤，詹姆斯寶寶一定就在這附近。

太陽從松枝頂端逐漸向下滑去，氣溫也慢慢降低。樹林里或明或暗的光線讓我前進起來更加困難了。一個大樹根卡住了我的腳，我一下子摔倒在地，胳膊被硌得一陣發(fā)麻。我爬起來，在褲子上蹭了蹭手，褲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我朝四周看了看，丹尼爾不見了。再往前走幾步有一條深深的峽谷。如果我剛才沒被絆倒，估計已經(jīng)躺在三十英尺下面的陡峭峽谷里了。那，丹尼爾是不是掉下去了？難道他向左邊或右邊走了嗎？我抓住峽谷岸邊的一根樹枝，向前探著身子想看看陡坡下面有什么，不過映入眼簾的除了大塊大塊的石頭和泥土，就是厚厚的蕨類植物。

“丹尼爾！”我喊著，回應(yīng)我的只有自己的回聲。如果丹尼爾真的掉下去了，我剛才應(yīng)該聽到些動靜吧？如果他爬下去，我至少應(yīng)該能找到些足跡吧？

用不了多久，月牙就會爬上天空取代太陽。我沒帶手電筒，我從來沒冒險走到樹林里這么深的地方。怎么才能找到詹姆斯或丹尼爾？怎么才能找到回去的路？可能命中注定要走丟一次吧。是我把那個派烤煳，也是我把窗戶打開的。兩個爐子燒一整天，房間里烏煙瘴氣的，怪我嗎？查瑞特把詹姆斯放到嬰兒床上，肯定沒留意看窗戶是不是還開著。

沒找到詹姆斯，我怎么能回家呢？

動物的吼叫聲在山谷中回蕩著，那聲音撞到一塊峭壁上，又反彈到另一塊上。什么動物才發(fā)出這樣的吼叫？像極了絕望的呼喊，就好像一只狼急著要俘獲它的獵物。我得趕緊下去，得趕在那個動物之前找到我弟弟。

峭壁的一邊明顯高于別處，有些地方很陡，不過有個地方我覺得爬下去也不是不可能。我抓住一根突出來的樹根向下爬，就那么面對著峭壁垂在半空中。我的鞋尖在泥巴上不斷地打滑，胸腔抵著布滿泥土的峭壁，刺耳的刺啦聲從身體下面?zhèn)鞒鰜?。我往下滑了一段距離，抓住頭頂上的一堆樹枝。我撐在那里，感覺自己快沒力氣了，那樹枝像火一樣在受傷的手掌里灼燒著。我想用腳尖探測一下離地面還有多遠。求求老天，我真的撐不住了。

“沒事的?！钡つ釥柕穆曇魪南旅娴膫鱽?，“松開手往下跳，我在下面接你。”

“不行！”我說。他的聲音不像是從很近的地方傳來的，太遠了我不敢跳。我什么也看不見。

“就像‘天使之園’從門上往下跳一樣?！?/p>

我顫抖著胳膊，大喘氣說：“那次我差點摔死?！?/p>

“我不是接住你了嗎？”丹尼爾的聲音現(xiàn)在就在腳下，“相信我?！?/p>

“好吧?！?/p>

我松開手，讓自己自由落體。趕在我摔到那布滿巖石的地面之前，丹尼爾用胳膊接住了我，將我緊緊地摟在胸前。

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我說‘站在那兒別動’，你哪個字沒聽懂？”他嘟噥著，那溫暖的氣息像溫柔的指尖一樣拂過我的脖子。這下子，我感覺整個身體都灼燒起來了。

“我又不是黃金獵犬……”

丹尼爾將我輕輕地放在地上。我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他，腳每動一下，腿都要猛烈地顫抖。他身上的藍色襯衫和褲子仍然很干凈，只是剛才抱我的前臂上沾滿了泥巴。

“你怎么……”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東西。小小的、棕色的、毛茸茸的、那么熟悉……是只詹姆斯的“好奇猴喬治”拖鞋。

“你在哪兒找到的？”我一邊問，一邊從他手里拿過拖鞋。真奇怪，這只鞋子竟然沒沾上泥土！跟我從樹林里一路跋涉過來的慘況完全不同。

“那兒?！钡つ釥栔钢欢崖鋽〉霓ь愔参镎f。那些植物長在兩塊大石頭中間，離我大約20英尺?！拔液艽_定……”丹尼爾退后幾步，四下里察看，像在找什么蹤跡。

“詹姆斯！”我的叫喊在山谷中回蕩著，像是許許多多絕望的呼喊會聚在一起?！罢材匪鼓阍谶@兒嗎？”

丹尼爾繼續(xù)在地上搜尋著。他的表情嚴肅中帶著些難過。我跟在他后面，背對著剛才滑下來的地方朝峽谷的對面走去。丹尼爾蹲下去，雙手撥開一片蕨類植物，深深吸了口氣。“我很確定，我找對了地方?！?/p>

“你一直追著這個氣味找到這里？”我問。

丹尼爾微微歪著頭，像是在傾聽什么。他突然直直地站起來，轉(zhuǎn)過身去，仰望著身后峭壁的岸邊，那地方離我們大約有一百英尺。這次我也聽到了動靜，是從遠遠的山脊那邊傳來的哭聲。“好奇猴喬治”拖鞋從我手里掉了下去。我的心驟然停跳了。暮色中，一個白色幽靈般的身影搖搖晃晃地從一塊大石頭后面走了出來，就快要走到懸崖邊上了。

“詹姆斯！”

“格--蕾--絲！”詹姆斯寶寶哭號著，向我張開了胳膊。

“別動！”我尖叫著，“詹姆斯，停在那兒！”

但那兩條小腿兒根本不聽我的話：“格蕾--絲！格蕾--絲！”

就在這時，丹尼爾挺身而出。他在峽谷中跑起來，朝詹姆斯的方向奔去，速度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詹姆斯向前邁了一步，在泥濘的懸崖邊上滑了一跤，翻了下來。

只見丹尼爾突然四肢著地，像一頭山獅從一塊大石頭上一躍而起，“飛”到了詹姆斯身下，“飛行高度”至少20英尺。我嚇傻了，驚訝地看著他在半空中接住詹姆斯將他摟在懷里。丹尼爾的身體扭曲著，后背撞到了崎嶇不平的峭壁上，一聲像是骨裂一樣的響聲傳來。就在那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我捕捉到丹尼爾臉上痛苦而抽搐的表情。他撞到峭壁上又反彈回來，摔了下去。離地面還有20英尺！可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平衡的能力，只是一直緊緊地抱著詹姆斯。

“不！”我嚇得閉上雙眼，做了個至今為止最簡潔明快的禱告。我以為耳邊傳來他們兩個摔在地上發(fā)出的可怕撞擊聲。但什么也沒有，我聽到的不過是石頭移動的聲音和樹枝的嘎吱聲，丹尼爾應(yīng)該在地上跳了好幾步。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丹尼爾已經(jīng)好好地站在地上了，詹姆斯寶寶安然無恙地躺在他懷里，像個小狼崽一樣。我驚訝得嘴巴半天沒合上。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