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果清品!”嚴世蕃揮揮手,大聲叫道。話聲甫落,就有一干人等迤邐而出,列隊上菜。先是端上松籽杏仁之類的蔬果,接著是鮮蛤糟蚶酒蟹之類的清品佐菜,另給每人布上一碟膠牙餳。
“歲盞后推藍尾酒,春盤先勸膠牙餳,”嚴世蕃順口吟了白居易《歲日家宴》的詩句,邊伸出手臂當空掃了一圈,“嚴某也先勸諸位膠牙餳啦,來來!”
須臾,嚴世蕃又叫一聲:“異品、膩品。上!”
又是一干人等魚貫而入。
“熊白西施乳、蘭花魚翅、酒醋白腰子、酒炊淮白魚、酒酣蹄酥片、酒煎羊二牲醋腦子、羊頭簽、霸王別雞……”每上一道菜,嚴世蕃都親自報上菜名。不算疏果清品,僅異、膩二品,就足足上了二十九道。
“喔,東樓兄,”殷世儋討好地說,“如此豐盛,我等受之有愧矣!”
“如此說來,正甫也非見多識廣之輩,”嚴世蕃邊嚼著口中的魚翅,邊叫著殷世儋的字說,“《夢梁錄》載,大宋東京有一茶花酒店,各色酒肴達三百二十九種,嚴某搜羅迄今,方才備出二百九十種,尚有百余種不曾識之,每每引為憾事?!?/p>
喝完了魚翅湯,嚴世蕃開始一一敬酒,每人三盅,皆一飲而盡。在嚴世蕃給高拱敬酒的當兒,我突然發(fā)現(xiàn),客廳里悄悄置上了一道屏風,在一排大紅燈籠的映照下,細細看去,屏風后隱約是五名身著長裙的女子,皆在竊竊私語。
酒過三巡,但見嚴世蕃一拍手,五名女子迤邐走出屏風,身上熏著的蘭麝香味,頓時迷漫在客廳中,令人有一種陶醉的感覺。再看五名美女,只著薄薄的透明紗裙,內(nèi)里并沒有穿著任何服飾。宴席上立時就是一陣騷動,旋即又變得鴉雀無聲。
五美人走到桌前,每人喝下一口酒,但并不咽下,而是含在嘴里。
嚴世蕃擊掌道:“請允許嚴某以玉杯兒給五位名士敬酒!”他指了指王世貞和殷世儋,給兩美人遞了一個眼色,“先敬這兩位?!?/p>
兩美人因嘴含溫酒,走到王世貞和殷世儋跟前。殷世儋不知所措間,美人已以口代杯,俯身低首,湊上殷世儋的嘴唇,輕輕一吐,把酒送入他口中。殷世儋猝不及防,被美人堵住了嘴,“喔喔”地叫了兩聲,把酒咽了下去,尷尬地笑了笑。
王世貞似乎有所防備,他伸出一支胳膊,把美人擋住,等美人給殷世儋敬完酒,王世貞這才道:“待世貞吟首詩,若美人口中溫酒依然還在,世貞定然領情吃下。”
眾人皆知,王世貞平時談論詩文,是主張復古的,所謂“文必兩漢,詩必盛唐”,是他的名言;凡不講究嚴格對仗的詩作,王世貞一概斥之為“吊腳詩”,所以,嚴世蕃估計他的詩未必能使美人噴酒而笑,也就答應了王世貞。
王世貞一臉正色,不慌不忙地說:“一日,世貞在棋盤街正漫步間,看到一老一少兩個漢子,正抱頭痛哭。世貞不解,便上前探問,這才曉得,原來,在京流落幾載的后生,思鄉(xiāng)心切間,巧遇家在嶺南的娘舅,不禁喜極而泣。高興吶!多么高興呢?有某的詩為證:
攜首上河梁,
見舅如見娘;
兩人齊下淚,
三行。
眾人還未回過味來,一時啞然。一直沉默的高拱滿臉不解地問:“三行?!”
高拱這一問,倒讓眾人一下子悟出了底蘊。原來王世貞是瘸子面前說短話,譏諷嚴世蕃是獨眼龍,再一回味剛才的吊腳詩,都忍俊不住,強忍著沒有笑出來。王世貞身旁的美人見眾人怪怪的樣子,禁不住“噗嗤”一笑,把酒噴在了王世貞的身上。
嚴世蕃把雙手舉過頭頂,緩慢地拍了兩下,口說:“妙極!妙極!該敬酒一杯!”話音未落,站在王世貞身旁的美人,猛地撲到王世貞懷里,雙手緊緊勾住他的脖頸,把自己的櫻唇湊到王世貞的嘴上。王世貞號稱風流倜儻,一向我行我素,大抵已被美人攪得神魂顛倒,不能自已,就索性伸手撩起美人的紗裙。就在此時,嚴世蕃“啊咳”一聲,美人的動作當即嘎然而止,“蹭”的一聲從王世貞懷中掙脫,頻遞著顧盼的秋波,翩然離去,留下王世貞攤著雙手,紅著臉,喘著粗氣,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快看,元美甚有定力!”嚴世蕃手指心猿意馬、尷尬萬端的王世貞,哈哈大笑,“當年嚴某在鄉(xiāng)間,曾打散過一對交媾在一起的黃狗,那公狗嗷嗷亂叫,可沒有元美這樣的風度啊!”
王世貞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意亂情迷中緩過神來,竟附和著眾人,“嘿嘿”地笑了兩聲。
這只是嚴世蕃的一個花樣。據(jù)說,每次宴飲,嚴世蕃總有幾個戲耍的招術(shù)??腿艘詾橛辛藴蕚?、足以應付了,嚴世蕃卻早就又翻新了花樣,總之,宴中務要弄得客人神魂蕩漾、情不自禁為止。所以,眾人只要一談起嚴世蕃的宴客,多半要露出既向往、又畏懼的神態(tài)。尤其是新科進士,要么尚未婚配,要么未攜家眷,被嚴世蕃的美人一撩撥,更是欲罷不能,席不能終。這一時竟成了茶余的談資、官場的笑料。
嚴世蕃本人的淫樂游戲,傳言就更多了。北京官場雖然在正式場合講究莊重肅穆,但私下里也常常逗樂取笑,每到這時,話題就自然而然地集中到色、性二字上,繞來繞去,不繞到這個話題上,似乎就難以盡興。嚴世蕃夜不空床、時時取樂的趣聞,每每成為談論的焦點。說是嚴世蕃不管什么時候,興致所至,就要玩一個痛快,常常是一邊宣淫取樂,一邊口授章奏批答,從來不因公務妨礙淫樂。而對于嚴世蕃淫性旺盛的原因,也免不了爭論一番,最后達成兩點共識:一是源于嚴世蕃不斷更換女子。雖然嚴世蕃公開的妻妾就有二十四人之多,但他還是不滿足,兩天沒有新人進府,嚴世蕃就恍然若病,不是花錢去買,就是那些討好巴結(jié)嚴世蕃的人奉送,反正總是有新人源源不斷被送進嚴府。同一個女子,嚴世蕃極少玩三次以上,就要送出府第,物歸原主。這嚴世蕃還有一個習慣,就是每新淫一女子,即留一根淫籌,年終計算人數(shù),最多時一年達九百七十三人之多。第二點是,嚴世蕃總是不斷翻新淫樂花樣。什么玉屏風、溫柔椅、神州行、上下五千年等等,已經(jīng)在官場廣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