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辨別出是公交預(yù)售票,想還回去已經(jīng)沒機會了。女生頗有悔色地說:“我、我下次還給你。”
“算了?!蹦猩跐皲蹁醯臒艄庵袛[了擺手,笑著,“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p>
還想說什么,但車門已經(jīng)嘩啦一聲在面前打開,忙不迭地跳上去,還想回過頭道謝,見男生已經(jīng)往車后走去,775也停在了后面距離兩個車位的地方。
伸向投票口的左手突然僵在半空,轉(zhuǎn)而攥緊了那張預(yù)售票收回來,右手拿出五元錢在司機面前揚了揚,“我沒帶零錢?!比恿诉M去。
“那你在這邊等四個人上車吧?!彼緳C師傅也不太在意地答了句,將車子啟動了。
跟著上車的幾個人往里面擠了擠。顧旻費勁地抓住欄桿把自己固定在門口沒動。
林森。顧旻知道他叫林森??墒遣淮_定對方也同樣知道自己。
年級里幾個稀有的成績好又拉風(fēng)的男生之一。是這一屆的學(xué)生會主席。在上面一層樓的七班。從高一起就和自己成為點頭之交。沒說過幾句話,但在校外偶爾碰見時不需要依靠校服來辨認是與自己一個學(xué)校的。
可就是這樣的“點頭之交”,在半個月前,從走廊的盡頭逆著光走過來為自己撥開喧囂的人群,用一句“程樊,無聊得夠可以啊”結(jié)束了一場鬧劇,手被牽起那時候因為聽見奇怪聲音而發(fā)愣的顧旻往樓梯轉(zhuǎn)彎處走去。顧旻從茫然中緩過神,被觸碰過的手腕忽地灼熱起來。
少年凜冽的眉眼漸漸地淡漠含糊了。陽光下的轉(zhuǎn)彎處,兩人的影子斜斜地攤在地上。哪里來的一點笑意,不偏不倚降落在明暗分明的男生的臉上,微妙地改變了神情。
好像熟識許久似的,沒有稱呼,他說:“沒事了?!庇种钢干砗笕巳荷⒈M的地方,“你別那么好,讓他們欺負?!?/p>
因為站在樹邊,男生的校服襯衫被染上好看的深綠色樹影,一晃一晃地搖曳。比起他背后晃眼的白色日光,自己這邊是灰色的陰影。換個合適的視角,應(yīng)該是相當(dāng)鮮明的反差。就這樣,顧旻的情緒從受驚后的茫然變成難過,沉重的酸楚在胸腔里翻騰起來。
環(huán)繞在四周的聲音并沒有散去,腦袋里重新響起的悲傷字句,不再是“你也很孤單吧”,而是……
——顧旻,你也很想被人喜歡吧?
【肆】電話
十五歲以前的顧旻,有著和所有少女無異的天真面孔。迷糊愛笑,放學(xué)時和同班同學(xué)——男孩和女孩們——舉著關(guān)東煮在車站等二十分鐘來一輛的那路公交車。因為其他同學(xué)的車都是幾分鐘來一輛,大家都自愿陪她直到上車,同時也以此來延長聊天的時間。
之后順順利利考進市重點高中。父親在那年夏天還晉升了一級。家里搬到離高中的學(xué)校更近的地方??芍^三喜臨門。但是接下去的記憶便暗陳模糊起來。
父親升了官,整天在外面應(yīng)酬,每日醉醺醺回家,對顧旻和母親又打又罵。在外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領(lǐng)導(dǎo),在家則換成暴君的嘴臉。醉酒時發(fā)酒瘋,醒酒時耍威風(fēng)。不止一次地隨手掄起身邊的物件就朝人砸來。一個新家也變得千瘡百孔。
母親走的那天,顧旻毫無意識,見母親欲言又止的神色倒有些奇怪,沒有太過在意地揮手告別了。
那天晚上父親照樣喝了酒,顧旻躲在自己房間不敢出去。房門差點被捶爛,顧旻這才意識到,媽媽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第二天上學(xué)前,顧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門,父親爛醉如泥地睡著,發(fā)出很大的鼾聲。
鼻子不爭氣地酸起來。地板上被水杯砸出的大坑咧著嘴像是在嘲笑。女生緩慢地蹲下去摸了摸鋸齒般凹陷的鋒利邊緣,終于把頭埋在臂彎里哭了。
心里像火車碾過一樣絕望。
從那以后三個月,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沒有語言,沒有表情,就像小時候玩的“我們都是木頭人”的游戲。起初同學(xué)們還好心地追問著顧旻怎么了,在反復(fù)確認“家人沒有過世”之后終于失去了耐心,“神經(jīng)病神經(jīng)病”地叫起來。顧旻的世界至此四分五裂,破碎得再也無法縫合。
顧旻所在的四班并沒有老師拖課,只是她自己不愿那么早回家。
到家時已經(jīng)七點半。父親還沒回家。屋里彌漫的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讓顧旻不得不先放下課本起身開窗通風(fēng)。穿過父親房間時踩到異物一個趔趄,手撐在床頭柜邊才沒有摔倒,低頭看原來是電視遙控器里滾出的電池,而被摔壞的遙控器和電池蓋正散落在更遠一點的地方。木地板上有一道不算長的深痕,可以判斷昨天遙控器在這里落地。
但顧旻在撿起遙控器的同時發(fā)覺這判斷很不準(zhǔn)確。因為地上有太多相似的痕跡爭先恐后地認領(lǐng)著遙控器的落地點。顧旻伸手去摸凹凸不平的地面,一點微小的刺痛,手猛地縮回來,在自己漠然的注視下,過了半天,一顆小血珠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冒出來。地板里鑲著很久前摔破的杯子的碎玻璃渣。
一個可怕的假設(shè)突然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如果哪次摔的東西不是向地板而是向自己砸來,結(jié)果會怎樣?
伴隨著顧旻已經(jīng)漸漸習(xí)慣的巨大動靜,那個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像在耳畔低語。
——顧旻,你也不想有一天這樣默默無聞地死去吧。
深感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自己能躲過每一次的飛來橫禍?zhǔn)嵌嗝葱疫\的事。然而,也不知道未來能再躲過幾次。
死去。默默無聞。
顧旻忽然很想找人說說話,掏出手機后把聯(lián)系薄從頭翻到尾,光標(biāo)從一個名字移向另一個名字,卻感覺沒有一個人適合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