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家小飯館里，胡金邊跟服務(wù)員點菜邊說：“小滿你不要跟我客氣，我這不是幫你，我是在幫我自己?！?/span>

小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幸虧你過來了……”看一眼坐在一邊跟錢廣說話的彬哥，“這位大哥是？”

“彬哥，古大彬，”胡金說，“我剛剛拜見的大哥，從濰北勞改隊回來沒有多長時間。”

“你認(rèn)識的人真多……”元慶插話道，“不過我弄不明白，你怎么會在那個節(jié)骨眼上過去救我們？”

“我不是去救你們的，我的目的是去綁萬杰，跟他要個說法，湊巧碰上的?！焙疠p描淡寫地說。

“你要去綁萬杰？”元慶更加糊涂了，“為什么？”

“可惜我們?nèi)ネ砹恕焙鸩徽婊卮?，點好菜，問小滿，“你的傷沒事兒吧？”

“沒事兒，砂子打得很淺，摳出來完事兒?！?/span>

“元慶，你不是也挨了一刀嗎？”

“也沒事兒，”元慶反手摸了一把肩膀，“開了一條口子，衣服跟血粘成一塊兒了，過兩天就好了。”

“媽的，這幫孫子永遠(yuǎn)也別想蹦達(dá)起來，”胡金矜了矜鼻子，“想用槍不敢用真的，想砍人不敢‘下死把’，一群小蛋子貨?！?/span>

“不過剛才那個場面被他們弄得還真挺嚇人的?！痹獞c說。

“嗯。以后可不能這么‘毛愣’了……”胡金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小滿披上，瞅著元慶說，“你知道我跟萬杰為什么會這樣嗎？都是因為冷強。我倆是最早跟著冷強‘趕車’的，可以說，我們?nèi)齻€是生死兄弟。可是最后……”嘆一口氣，搖了搖頭，“世態(tài)炎涼，人心隔肚皮啊。原因是，我不想干了，想跟彬哥合資開一家飯店?？墒俏业腻X都在冷強那里，找他要，他跟我耍橫。沒辦法，我就又趕了一次車，結(jié)果出事兒了……以前干的時候都沒事兒，原因我就不說了?？墒沁@次出事兒了，警察抓，我跑了，沒錢了，又去找冷強，看見他死了。萬杰就懷疑是我找人殺了冷強……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以這個為幌子，想砸跑了我，他來當(dāng)這幫人的老大。他哪里知道我跟彬哥的關(guān)系？呵呵，老子就那么老實讓他砸？我把事情跟彬哥一說，彬哥當(dāng)場上火，不砸死這個彪子才怪……后面的你們都知道，我就不說了。”

元慶拉拉胡金的胳膊，悄聲問：“彬哥在‘港上’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吧？”

胡金搖了搖頭，小聲說：“不是，但離那個目標(biāo)不遠(yuǎn)了?！?/span>

元慶又問：“那么彬哥厲害還是衛(wèi)東大哥厲害？”

胡金又搖頭：“他們兩個走的路不一樣，不好比。衛(wèi)東大哥是個好人……這么說吧，根據(jù)我的了解，論混社會的，目前杜三兒第一，大有第二，吳長水第三，這是一個級別上的。第二個級別是，黃健明第一，大勇第二，小軍第三，不過小軍勢頭最猛……媽的，冷強十三歲的小嫚兒生孩子，沒有個×數(shù)，還想去戳弄人家小軍，明擺著是去找死嘛！算了，不說這個彪子了……論個人技巧方面嘛，這些人都數(shù)不著。第一應(yīng)該是孫克，第二應(yīng)該是肖衛(wèi)東……”“那么瓦西呢？”元慶插話道。胡金笑了笑：“這個不能論，人家跟這幫混江湖的不一樣。”

元慶壞笑著問：“咱們大寶叔叔沒有級別？”

胡金吐了一口痰：“那是一塊死肉！”

元慶剛要問古大彬的“個人技巧”方面，古大彬轉(zhuǎn)過了頭：“你們是不是在說我？”

胡金笑了笑：“嗯，元慶說要入股你的飯店呢。”

元慶連連搖手：“我沒錢……”一眼看見正要往外走的錢廣，“回來！誰讓你走的？”

錢廣指了指古大彬：“彬哥?！?/span>

古大彬反著手朝錢廣搖了搖：“走吧走吧，別忘了我交代給你的事兒?！?/span>

錢廣一走，胡金嗤了一下鼻子：“就這么個‘逼裂’貨，他能辦什么事兒？別砸鍋就好。”

古大彬一笑：“你不懂，‘小戳戳’辦大事情。我讓他先去派出所看看那幫孫子去了沒有，我怕這事兒連累到小滿和元慶。然后又交給他一項艱巨任務(wù)，呵呵……你知道不，萬杰為什么敢這么張狂？他的后面有人。誰？吳長水！萬杰剛拜在他的門下。”

胡金的臉色開始發(fā)白：“不會吧？我怎么不知道？吳長水那種級別的人會去籠絡(luò)一個破‘皮子’？”

古大彬正色道：“這年頭開始變了，錢比什么都好使。聽說萬杰拍著胸脯對吳長水說，哥，以后你來保護我們，我們每個月至少給你三百塊！媽的，吳長水這個認(rèn)錢不認(rèn)人的雜種……我一個兄弟告訴我，吳長水也想在我看好的那個地方開飯店，這不是個事兒呀?！?/span>

胡金的眼里閃過一絲詭秘：“你不是交給錢廣一項艱巨任務(wù)嗎？”

古大彬眼望著窗外，答非所問：“咱們必須趕緊湊錢，不能讓吳長水先占了那么好的地腳?！?/span>

胡金嘬了一下牙花子：“這不是問題?！?/span>

古大彬把頭轉(zhuǎn)向了胡金：“你有錢了？”

“對，我有錢了。我媽死了，臨死前把房子賣了，今天下午我拿到的錢，三千多一點兒……”胡金咽一口唾沫，眼圈忽然有點兒發(fā)紅，“我媽臨死前對我說，金，你不要做賊了，你爸爸因為做賊，一輩子沒得好。我聽我媽的，以后堅決不‘趕車’了。前一陣我在電機廠上班，當(dāng)年衛(wèi)東大哥也在那個廠?？墒乾F(xiàn)在我回不去了……我現(xiàn)在孤苦伶仃，只有依靠彬哥你了。社會上的那些朋友我不想接觸了，就想跟彬哥一起開飯店，好好做個本分人。至于萬杰這邊，我不擔(dān)心，”瞇著眼睛瞥一下若有所思的古大彬，“有彬哥罩著，我誰都不怕。”

小滿往這邊拖了拖凳子：“你不用怕誰，還有我和元慶?！?/span>

古大彬看看元慶再看看小滿，點了點頭：“以后咱們就是生死兄弟?！碧终泻舴?wù)員，“怎么還不上菜？”

服務(wù)員過來上菜，古大彬貌似無意地問元慶：“衛(wèi)東大哥什么時候復(fù)員？”

元慶說：“明年就應(yīng)該回來了吧？”

古大彬說：“我怎么聽說是今年呢？有人說，他在天津的哪個監(jiān)獄打勞改，傷害罪，兩年，如果能減點兒，年底應(yīng)該到期了?！?/span>

元慶吃了一驚：“不會吧？扁鏟說，衛(wèi)東大哥在老山前線打越南鬼子呢?！?/span>

古大彬一笑：“也許是吧?！?/span>

元慶不說話了，眼神煙霧一樣飄忽。

酒和菜剛剛擺好，錢廣輕飄飄地過來了：“彬哥，他們?nèi)谂沙鏊?，就跑了萬杰一個?！?/span>

古大彬愜意地哼了一聲：“媽的，我的話還能不好使？孫子們這把累了，輕的拘留，重的勞教，再讓你們‘晃晃’。你去吳長水那邊了沒有？”錢廣搖頭：“沒來得及……彬哥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對了，我順路去了扁鏟家，扁鏟他媽說，扁鏟回老家了，不會回來了。”

胡金歪頭看了看元慶和小滿。

元慶不說話，小滿猛地拍了一把桌子：“去死吧！”

錢廣以為小滿是說他，急轉(zhuǎn)身，說聲“彬哥再見”，緊著屁股竄了出去。

扁鏟真的回了老家，住在他奶奶家。過了幾天，元慶聽一個同學(xué)說，扁鏟神經(jīng)了，光著屁股滿村子跑，說他發(fā)財了，有的是錢。元慶對小滿說了這事兒，小滿說，他會神經(jīng)？打死我都不信。元慶說，要不咱們?nèi)ニ霞铱纯此啃M轉(zhuǎn)身就走：“去他娘了個×的吧！”

初冬的時候，小滿不在街道上糊紙盒了，他在古大彬的飯店里幫忙，胡金是那個飯店的“副老板”。

說起古大彬的那個飯店，這里面還有一段故事。

那天晚上，四個人吃完飯，元慶多少有些醉意，回家的路上，對小滿說：“我覺得胡金這個人不錯，挺仗義的?！?/span>

小滿說：“對，心眼兒不壞。這真是不打不成交啊，以后咱們好好交往著，反正他又不干‘皮子’了。”

元慶說：“嗯，大小咱們也是同學(xué)呢?！?/span>

小滿說：“我覺得彬哥這個人也不錯，有魄力，講義氣，像個當(dāng)哥哥的樣子?！?/span>

元慶開玩笑說：“聽你這意思，我就不像個當(dāng)哥哥的了？”

小滿說：“你也是我的哥哥，你比我大了一歲嘛。”

這話元慶聽著別扭，但是又找不出什么毛病來，只好笑笑說：“反正論年齡我是大哥……不對，咱們四個里面我是三哥呢。你想，彬哥二十一，胡金十八，我十七，我不是三哥還是什么？”見小滿不說話，只顧悶著頭走路，元慶火了，“你他媽的還真想跟我裝？”

小滿停住了腳步：“我想混社會?！?/span>

元慶一怔：“什么意思？”

小滿又重復(fù)了一遍“我想混社會”，然后抬頭望著漆黑的天空，嗓音沙啞地說：“是男人就應(yīng)該有做英雄的念頭。我爸爸是個英雄，他年輕的時候殺過日本鬼子……可是我媽死了，她死得不明不白。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就對我說，春滿，快快長大吧，長大了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誰也別想騎在咱的頭上拉屎。這話我記住了……吃飯前你跟胡金數(shù)過的那些大哥，我都聽說過，我很佩服他們。但是，我向春滿不輸給他們。等著吧，不遠(yuǎn)的將來，我就是‘港上’的第一條好漢！什么第一級別第二級別的，在我的眼里沒有級別，只有血氣男兒！”

元慶笑著推了他一把：“歇歇吧小哥，你有幾個腦袋在社會上混？沒看冷強剛死了嘛。”

小滿倒回頭來，盯著元慶的眼睛說：“怕死就去當(dāng)孬種！”

元慶不想說什么了，搖搖頭走自己的路，心說，要死你去死吧，老子要好好活著，將來去工廠當(dāng)技術(shù)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