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風(fēng)雨飄搖，慈禧太后與光緒帝的矛盾開始激化。9月17日，光緒明發(fā)上諭命康有為迅速出京，去上海辦報，不得遲延。（早在7月31日，光緒帝就命康到上海辦《時務(wù)報》，康曾具折謝恩，卻遲遲不愿離變法旋渦的中心北京。）當(dāng)天，康到徐家吃飯，大家都勸他南行，癖好昆曲的徐致靖還唱了《長生殿·彈詞》一折，蒼涼動人，康說有“變徵之音”。很多年后，徐和少年外孫敘述往事，還有“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感慨，“雖然知道新政已敗，大禍將臨，卻都慷慨激昂，沒有畏縮之態(tài)。但談到光緒帝處境，則相對流涕，一籌莫展”。

1914年春天，徐致靖和康有為劫后余生，終于在杭州重逢，此時離戊戌年已近16個年頭。他外孫許姬傳看到的康有為是一個頭帶方頂緞帽、紅結(jié)子、身穿藍(lán)寧綢袍子、方面大耳黑須的中年人。兩人眼光一對，康自稱小侄，搶先幾步，跪倒在地，徐也跪下，兩人抱頭痛哭?？嫡f杭州當(dāng)?shù)乐烊鹗窃绖P的人，怕隔墻有耳，建議筆談?？祻奈煨缒甑玫接娕灡Ｗo(hù)安全抵達(dá)香港說起，再談海外的流亡歲月。徐談的是六君子被殺，刑場情況，并寫道：“在獄中得年侄喬茂萱的照顧，可以讀書養(yǎng)性，曾作《祭六君子文》《續(xù)正氣歌》等，是腹稿，下次來時，抄給你看?！闭f到出獄抵杭州，仁鑄已逝時，康寫道：“研甫年兄是我黨通達(dá)時務(wù)的杰出人才，與譚復(fù)生可稱雙杰，如他在京，當(dāng)不致如此慘敗?！笨嫡f，戊戌年海外誤傳年伯被害，曾遙為祭奠。庚子年，聽說年伯獲釋，曾托人帶銀奉贈，并有幾首懷念詩，回上海后，當(dāng)抄寄。徐寫道：“錢未收到，詩頗思一觀。”

接下來，兩人談到光緒帝之死，在談到辛亥革命時，兩人漸有分歧，康留戀清室，徐則認(rèn)為滿人多昏庸貪賄，不亡何待。

一刀尺白紙，兩人手談了80多張。臨睡前，康把紙全燒了，還怕燒不透，用銅尺檢查全是黑灰才罷。是夜，康有為與少年許姬傳同睡。以后，康從上海來信，用的是日本手卷式的信紙，每封信就像一個手卷，書和文都很精彩，平均每個月有四五封。有便人來，康還托人帶些廣東的鹽魚、香腸、鮮荔枝等土產(chǎn)。有一次，康派人送來四首詩，其中有徐還在獄中時寫的：“愁云慘霧何時解，正氣歌成壯更悲。”有徐獲釋“喜而淚下”時寫的：“冤獄兩年悲黨錮，維新元老紀(jì)新猷?！绷韮墒字杏芯洌骸昂诮亠w灰歷幾年，當(dāng)時同補女媧天?！薄叭f年青史紀(jì)維新，功罪如何說黨人?！毙煲鈱O送到店里去裝裱，并一直掛在外孫的書房里。

1916年夏天，袁世凱死后，浙江督軍呂公望、警務(wù)處長夏超迎康有為到西湖避暑，住在劉莊，康邀徐同住。第二天在酒席上，康對呂、夏說徐老是度曲名家，今天大家可以一飽耳福。徐唱了《罵曹》，康欣賞唱腔，并琢磨徐文長原著的詞意，不斷地叫好。那天，徐興致特別高，說：“坐在小劃子（西湖的小船）里唱曲，更為清越好聽?！庇谑谴蠹曳謩e上船，在湖心蕩漾唱曲，盛夏之時，西湖游船很多，聞聲紛紛靠攏，直到11點，才曲終人散，盡興而歸?？祹Я伺畠汉团觯鞄Я藘蓚€外孫，在劉莊住了一個月，這是他晚年最愉快的一段日子。“天旋地轉(zhuǎn)滄桑變，世異時移流水悠?！毙熳髁艘皇灼吖砰L詩《七月既望夜宴劉莊酒后狂歌為南海壽》送給康有為，傾訴19年來的政變風(fēng)云，壯懷激烈和流亡入獄之苦，其中有“賊臣賣主終賣國，甘心湛沉吾神州”之句，這個“賊臣”就是他曾密保、后半生耿耿于懷的袁世凱。

劉莊的夏天讓康有為生出了住在杭州的念頭，1917年他買下西湖丁家山一帶三十多畝地，耗銀四五萬兩，歷時四年，在1921年建成了“一天園”，杭州人習(xí)慣叫“康莊”。正是在這里，年過花甲的康有為娶19歲的農(nóng)家女張阿翠為六姨太，成為茶樓酒肆的談資。他自題“康莊”聯(lián)曰：

割據(jù)湖山少許，操鳥獸草木之權(quán)，是亦為政；

游戲世界無量，極泉石煙云之勝，聊樂我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