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悔之晚矣的密保袁世凱折

1898年9月，百日維新朝夕不保之際，康有為、譚嗣同等曾想依賴小站練兵、手握新建陸軍，對新政表示支持的武人袁世凱，先讓康門弟子徐仁錄去小站看操（因為其哥哥仁鑄與袁是盟兄弟）。由仁鑄推薦在袁幕府的言敦源回憶，徐仁錄到天津后，袁盛宴招待，看操時就坐在袁的身邊，“詞鋒甚利，口若懸河”。仁錄回京后，盛贊袁的治軍才能，康、譚主張由徐致靖上密折保袁，這就是9月11日上的《密保練兵大員疏》：

臣竊見督辦新建陸軍直隸按察使袁世凱，家世將門，深嫻軍旅，于泰西各國兵制及我國現(xiàn)在應(yīng)行內(nèi)治外交諸政策，無不深觀有得，動中機宜。臣聞新建陸軍之練洋操也，精選將弁，嚴定餉額，賞罰至公，號令嚴肅，一舉足則萬足齊舉，一舉槍則萬槍同聲?！?/p>

這才有光緒帝兩次召見袁，賞侍郎候補的事。調(diào)袁進京，招慈禧太后之忌，一也。袁不可靠，二也。徐致靖談起此事，“非?；诤?，似乎是終身遺憾”。當(dāng)時，徐仁鏡曾勸他們慎重，“交淺言深，是一種輕舉妄動。因為袁是榮祿的部下，雖小站所練新軍，博得稱譽，但人數(shù)不過七千。袁是個看風(fēng)使舵的人，他曾贊成辦新政，那是趨時?！毙烊输浐髞硪渤姓J，“欲倚靠袁之兵力救光緒、誅榮祿，乃譚瀏陽、康南海與我合謀，誠為孤注一擲”?？上烊疏T當(dāng)時遠在湖南，他如果在京，也許會力阻，畢竟他“深知袁之為人”，他是青年翰林中熟悉時務(wù)的后起之秀，受到李鴻章的欣賞，也是翁同龢的得意門生，他被革職后曾說：“保袁最為失策，此人居心叵測，如不保袁則維新變法雖失敗，六君子或不致全部被害，一著錯，滿盤輸?！彼f林旭有見識，林有詩：“本初健者莫輕言”，對袁是有警覺的。

1916年6月7日一早，遠在杭州的徐致靖得知袁世凱的死訊，臉上露出了戊戌以來18年從未有過的笑容，前來姚園寺巷報信的人絡(luò)繹不絕，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熱鬧氣氛，他說：“我垂暮之年居然趕上這一天?！彼A(yù)備酒菜，對親友說出了自己從未說過的心里話：

戊戌政變，屈指算來，已經(jīng)十九年了。維新派在中國積弱的局面中，想要變法圖強，可是沒有清楚當(dāng)時的局勢，操之過急，以致曇花一現(xiàn)，終于失敗。我們覺得光緒帝在甲午戰(zhàn)敗后，有變法圖強的意思，想依靠他實行君主立憲。而慈禧是一個陰狠毒辣的暴君，光緒四歲登基，是她的傀儡，后來表面上歸政，實際大權(quán)還在她手里，在這種惡劣環(huán)境中，我們的想法是太天真了。至于想借用袁世凱的兵力保護光緒，扭轉(zhuǎn)垂危的局面，則是病急亂投醫(yī)的舉動。我是密折保袁世凱的人，徒然給他一個出賣維新，扶搖直上的機會。

他還說，“戊戌變法，因袁世凱告密，而慈禧再垂簾，囚光緒，捕殺維新黨人，成為千古奇冤。”（《許姬傳七十年見聞錄》，114-115頁）好在打倒袁世凱家天下的蔡鍔，是當(dāng)年徐仁鑄辦的長沙時務(wù)學(xué)堂學(xué)生，梁啟超的得意門人，戊戌黨人不僅參與了這一重大歷史事件，而且報仇雪恨，終于吐出了多年郁積于胸的怨氣。他希望中國從此能上下一心，建立起名副其實的共和政體。

1917年，他得知康有為參與張勛復(fù)辟，憤怒地寫了一封長信力勸康離京。原信未保存下來，他外孫記憶的要點有：“戊戌變法雖然失敗，但我們變法維新的主張是對的。我們對清政府的腐敗貪污，表示不滿，所以要除舊布新，這一點也是站得住腳的。”“我們對光緒皇帝有知遇之感，是因為他能夠聽我們的條陳，進行變法，而不是因為他是清朝皇帝，所以捧他?！薄拔覀冎鲝埦髁?，并不贊成專制，宣統(tǒng)我們毫無所知，豈可跟著別人胡鬧。”（《許姬傳七十年見聞錄》，119頁）他聽說康即將出任弼德院副院長，院長是袁的死黨徐世昌，“你做他的姨太太，我替你難受?！睆?fù)辟雖然12天就完蛋了，他卻為此痛心不已，認為康有為此舉有損維新派聲譽，心中憤懣，經(jīng)此刺激，第二年春天，他在杭州一病不起，以75歲而終。病中他還在打聽康有為的下落，為這位曾共患難的老友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