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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澤東說：戰(zhàn)爭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戰(zhàn)爭。類比說：湘勇打仗是流血致富，快速致富靠打仗搶錢。的確，世界上最快的致富方法，是打仗搶錢。今天美國攻伊拉克，也是以國家組團，搶別國油錢。
　　
　　莊子早有“竊國者諸侯”一說。
　　
　　魯迅也說：歷史上最大的買賣，就是造反。歷史事實是，戰(zhàn)國大商人呂不韋結(jié)識秦流亡公子贏異人，資助他回國當皇帝，自己便做了秦丞。據(jù)說連秦始皇都是其“掉包”的私生子，被稱作“史上最大買賣”，樹了拿政治做交易的傳統(tǒng)。
　　
　　借湘軍之名，行商軍之實，曾國藩的手下兵財富來得是否合情、合理、合法？這跟三國時代曹操、劉備、孫權(quán)誰稱皇帝合情、合理、合法一樣。時局混亂時分，弱肉強食時代，遵循叢林法則，注定強者為王。事實從來這樣，理論是否可以，人可各抒己見。
　　
　　重要的事實是，曾國藩的部下為財富而來，如今一齊發(fā)了橫財。在一個可搶靠奪的時代，湘勇們依靠蠻人法則，拿把鋤頭挖根禾，插頂即是草頭王。
　　
　　大船大船的財寶，擁擠在深混的水路，順流而下，運回湖南。
　　
　　一個叫“敲竹杠”的成語，便由此次運財大軍而生。為了阻止湘軍將掠奪來的財富運回老家，清廷派人在長江上攔截船只檢查，官兵只好將財寶藏在撐船的竹杠里。時間一久，秘密泄露，此后加了一項檢查，即敲一敲竹杠，看是否有夾帶。
　　
　　唐代時劉蛻成為湖南第一進士，結(jié)果產(chǎn)生了“破天荒”成語?！扒弥窀堋笔俏淙说摹捌铺旎摹?，見出這幫湖南兵勇的機靈，或者說狡黠。
　　
　　可以想見，黃白彌漫，流淌于湖南山水之間，剎時蔚然成為中國金銀集散之地，蠻人婁底屋檐，中國財富中心。
　　
　　這幫借打仗發(fā)財?shù)能娙?，掠回錢財，馬上起屋、買田、娶媳婦。
　　
　　湘軍將帥，一時全成豪富，他們動輒擁貲數(shù)百萬，廣置田產(chǎn)錢莊，外衣一脫，眨眼成“軍功地主”。人獲得財富，除了雙手創(chuàng)造，只好行商坐賈，亂世替人可以開辟第三條金光大道：搶。
　　
　　以搶錢為奮斗目標的湘勇，無疑算最大的“錢主”。
　　
　　“錢主”錢多得發(fā)愁，花不完，用不光，怕小偷，怎么辦？藏錢之麻煩比搶錢之困難更傷他們腦筋。這個麻煩，讓他們費盡心機，也直接造成百年謎團：太平天國的藏寶圖，到底是不是路線圖？
　　
　　1864年，曾國荃率兵攻下南京府，太平天國銀庫莫名其妙著火。曾國藩報奏朝廷，稱“金銀如海、百貨充盈”的銀庫已“一焗成灰”。這等于說：一個氣功大師奇門遁甲，突然化作水花，從你眼前人間蒸發(fā)。因為魔術(shù)成分較多，曾老話一出口，朝野上下，大跌眼鏡，嘩然盈耳。
　　
　　湘軍一炬，毀尸匿跡，造就千古懸案。
　　
　　媒體中流行一種傳說，曾國荃事成之后，將銀庫分作九份，藏匿于東湖坪，無人開掘，留下藏寶圖。21世紀初，有好財之徒，聲稱發(fā)現(xiàn)神秘尋寶口訣：兩江夾一河、江江十八籮。左一丈、右一丈、前一丈、后一丈，跳一跳、讓一讓，一腳踢出個元寶缸。
　　
　　人按口訣來回折騰，既跑又跳，汗出如雨，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回到原地?？磥砜靠谠E發(fā)大財太容易，曾國荃地下不答應(yīng)。想當年，曾國荃以血換財，何等艱辛！是以，每攻克一城，他就猴子屁股坐不住，請假回家，衣錦挽珠，炫耀武功，置田蓋房。
　　
　　如果說，1860年代，戰(zhàn)爭是中國最大的生意，那么，發(fā)戰(zhàn)爭財?shù)南嬗聜?，憑數(shù)以船計的金山銀海，無疑成為顯赫一時的“湘商”。與湘勇們反道而行，曾國藩此時不要錢。莊子所謂“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至人無己”，曾國藩至圣無錢。曾國藩不要錢，他只要功名，借湘勇血染紅頂子。
　　
　　這里就見出人所追求分兩路：湘勇們?yōu)榻疱X，曾國藩們?yōu)榧t頂。金錢是實，頂子是虛。但正是這虛實相生，上邊抬轎子吹喇叭，下邊殺人放火，文武之道皆有人，所以還能大搖大擺，招搖過市。
　　
　　曾國藩用湘勇之血染紅的頂子掛上“朝廷正義”招牌，相當于今天美國打伊拉克掛聯(lián)合國旗子，讓這筆殺人放火的大買賣合理合法，生意更加興隆。說到這里我們明白，曾國藩及一班屬下，憑官僚頂子之虛，被后人淡化了商的色彩，而強化了社會道義，又打上政治色彩，就代表了一個王朝。
　　
　　這將搶錢問題直接拔高到清朝與太平起義軍的矛盾。
　　
　　后人的爭議，也就不由自主落到：維護沒落的王朝，是不是應(yīng)該？鎮(zhèn)壓農(nóng)民義軍，是不是屠夫？
　　
　　但回到湘勇本質(zhì)，他們都是商人，他們遵循吳思的“血酬規(guī)則”，不喜以力養(yǎng)生，但好以命換錢。
　　
　　一個巨大的疑問是，這班靠搶靠流血發(fā)戰(zhàn)爭財?shù)呐娧b的商人，都已志得意滿，錢多為患。他們手里有錢，上頭有人，為什么撈到第一桶金后，沒有紛紛發(fā)展成實業(yè)大商人，進而將湖南帶進實業(yè)與商賈全盛的時代，而是流星閃過，發(fā)跡后轉(zhuǎn)瞬人灰財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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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學者分析，湘軍搶財，其得也快，其失也速。湘人通過暴力手段，迅速聚斂財富，由于當?shù)匚幕瘻蕚浜徒?jīng)濟準備極不充分，大量財富突如其來，他們手足無措，缺乏使財富升值的手段。同時，囿于小農(nóng)意識，或求保值（如蓋房、置田等），或隨意揮霍，花天酒地，尋歡作樂。于是，在不長的時期內(nèi)，由于天災(zāi)人禍，流入的財富又大量流失。
　　
　　更有一種觀點，說湖南曾經(jīng)是一個小農(nóng)經(jīng)濟占絕對優(yōu)勢的地方，缺乏產(chǎn)生巨商富賈的土壤。漣源楊家灘周邊方圓數(shù)十里，幾乎沒有近代工業(yè)作坊和實業(yè)。湘軍從江浙掠奪錢財，只知道買田置宅，卻幾乎不應(yīng)用于商業(yè)投資。
　　
　　但也有異議。唐浩明就認為，也有不少湘軍，修路修橋，開田造地，大量辦校，將子弟送到外國深造，為第二代湘軍人物高起點發(fā)展創(chuàng)造條件。因為事實證明，第二代很快成長為建國的梁柱，改朝換代的急先鋒。
　　
　　這些爭論，都停在面上。說“湖南曾經(jīng)是一個小農(nóng)經(jīng)濟占絕對優(yōu)勢的地方”，但在比湘鄉(xiāng)更為蠻荒辟遠的洪江，早500年卻有著中國第一古商城，其商業(yè)之興盛，足以雄冠中國，成為今天湘商祖源之地，“小農(nóng)經(jīng)濟”不正是大商業(yè)的基石？
　　
　　進一步說：大量辦校，將子弟送到外國深造，正是當時最大的商業(yè)投資。--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拿自己跟國家做生意。
　　
　　從湘軍的名與實來看，更能明白其間奧秘。
　　
　　前面說過，湘軍是一個名詞。湘軍所掩蓋的“實”，正是“商”。當時的人們，要暴得大富，可以選擇兩條路：一條是殺人奪財而富，一條是開創(chuàng)實業(yè)致富。湘軍走第一條路。
　　
　　湘軍的選擇，是經(jīng)世致用理論延伸的功利與實用主義理念驚心動魄的實踐。這里有個深刻的時代背景，乃是“殺人奪財”祭出旗號，是張政治虎皮。
　　
　　虎皮本身雖不產(chǎn)價值，但它有強迫力，決定一切其它價值。它不但決定實業(yè)百年創(chuàng)造的價值可以在一秒內(nèi)歸他人，還可以規(guī)定百年實業(yè)勞動人的身家性命。
　　
　　是以，下一篇我們還將看到，胡雪巖再銀多似雪，金穩(wěn)如巖，也必須緊跟在左宗棠屁股后面，亦步亦趨，不得半點胡來；一旦左宗棠虎皮遭火，胡雪巖的錢子兒，個個便成了著火的猢猻。猴假虎威，虎倒猢猻散。
　　
　　正是深懂得這個理，所以曾國藩死后，功利、實用的湘人指著榜樣教育后代，一心讀書做官，就不投資辦事。金銀財寶既然可以靠殺人搶得，湘人為什么還傻冒去開廠干活？金銀財寶既然可以靠做官奪得，湘人憑什么不一心送子女讀圣書做大官？
　　
　　我們必得要弄明白了：湘軍對應(yīng)的，是官的概念，湘商對應(yīng)的，是民的概念。
　　
　　官僚體制其實是個金字塔。維系這座塔，靠強霸的制度（法、勢、術(shù)），凝緊這座塔，靠的卻是利害。（賞與罰）--凝聚湘勇散沙之力，是錢財；誘曾國藩聚湘勇之力，卻是官位。法家大成人物韓非子說，皇帝靠賣官位來誘惑并駕馭臣下。（群臣賣官于上，取賞于下，是以利在私家，而威在群臣。）曾國藩以湘勇的血，及自身文武藝，賣與道光帝。這是一種公開的買賣。賣官鬻爵，功利而又世故，韓非子發(fā)明這個成語，概括了封建官場兩千年。
　　
　　如此制度下，開廠干活辦實業(yè)，也許可以自己過上好日子，讓街坊鄰居也搭幫生活好，但這樣做的風險，就是自家腦袋系在別人褲帶上。這是倔強的湘軍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們?nèi)∫粭l穩(wěn)妥的折衷路：借湘軍之名，行商軍之實。一旦奪得財富，快馬加鞭往老家運。
　　
　　財寶堆進家，效果跟法國原始資本家葛朗臺感受差不多：看著塌實，摸著暖和。
　　
　　“經(jīng)濟事小，做官事大”，這是現(xiàn)實，也是邏輯，雖然荒唐。曾國藩事實并不缺經(jīng)營實業(yè)的本領(lǐng)。1864年，清政府籌辦洋務(wù)，曾國藩提出：改造舊式水師，建立新式輪船水師，加速海防建設(shè)。到1870年，江南制造局、福建船政局分別建造出幾艘新式兵輪，為后來的南洋海軍和福建海軍的奠定基礎(chǔ)。
　　
　　既不乏商業(yè)之才，以曾國藩之智慧，何以不沉寂建設(shè)，成為湘商的祖師爺，偏要抓緊湘軍的帽子，將它牢靠地戴上，鎖里加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