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今我來思雞鵝巷(12)

作者:薛冰


喬傳機說,這些日子為著雞鵝巷拆遷,攪得人心神不定,也沒能出門。想了想,伸手從衣領(lǐng)里掏啊掏,掏出一根細紅綢帶,拉出來,串著一枚比酒盅口大不了多少的白玉環(huán),微微泛些青光,上面好像雕著一條龍。和田籽料,老工,應(yīng)該夠得上乾隆。你看得上就留著玩。

范老板客氣了一句,阿機貼心貼肺的寶貝,我怎么好意思奪人所愛。

喬傳機說,我下午去廣州,碰巧了再弄幾件過來。

那倒也是,你走南闖北的機會多,不像我們拴死在這茶館上。范老板伸手接過玉環(huán),湊近窗口,迎著光瞇眼細看。他拔頂拔得厲害,頭發(fā)只剩下壁立的一圈,看上去該不到五十歲,已經(jīng)笑面團團,滿臉和氣;然而凝神看玉之際,一雙眼睛的灼灼之光,便透出了他藏而不露的精明??春昧耍延癍h(huán)合在兩只手心中,輕輕地搓著,說,親兄弟,明算賬,該是什么價?

喬傳機說,我說個實價,得要一個整數(shù)。

范老板點點頭,說不貴,我就留下了。錢是給你送過來,還是存在柜上?

喬傳機說,我這一趟要出去些日子,先存柜上吧。到時候誰來支,我會給你打電話,反正都是你認識的人。

范老板道,還是那幾個敗家子?

喬傳機說,你可別小看了敗家子。我們的生計,可全靠敗家子撐著呢。

韓云霈悄悄問思雨:一千?

喬思雨嗤之以鼻,手指蘸了酒,在桌面上寫了個“萬”字。

一萬塊錢的交易,這么三言兩句就成了。韓云霈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作派,不禁感慨道,范老板還是個收藏家。

思雨笑道,何止收藏家,我這位小姨父,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藝術(shù)家,這店里的現(xiàn)代派油畫,都是他的大作;那些水墨畫,是我姨畫的。

他們夫妻倆畫得都不錯呀,怎么想起開茶館呢?

喬傳機嘆了口氣,說,韓主任真是不食人間煙火?,F(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畫得好,還要賣得好。這茶館賣茶最多夠糊口,賺錢全在賣畫上。

韓云霈恍然大悟,原來這茶館還是經(jīng)營書畫的一個平臺。在這里品茗賞畫,自然比畫廓的氛圍更委婉;而且現(xiàn)在的茶館,不同于過去的下里巴人,主要是白領(lǐng)的活動場所,這就有可能吸引更大人群的關(guān)注。

今天這頓酒,真是沒白喝。

說到喝酒,韓云霈酒量不濟,攏共喝了不到一兩酒,已是微熏境界。喬傳機同思雨叔侄倆一對一杯,居然將一瓶白酒都喝干了。喬傳機身材壯碩,能喝酒不奇怪,沒想到細細巧巧的思雨,居然也是海量。真是應(yīng)了人家說的,女人上陣,必有妖法。

臨分手時,喬傳機又叮囑韓云霈:有什么問題,盡管朝我身上推--過了這陣風(fēng)回來,我還有事要請教韓主任!

韓云霈十分感動,覺得這喬傳機身在生意場中,倒是個性情中人。

思雨還記得韓云霈手上的傷口,定要再給他換一次藥。韓云霈也擔(dān)心她酒喝得多了,路上不要出意外,有意送她回家,便笑道,前天晚上去你的閨房包手,黑漆麻烏的,什么都沒看見,只看見梳妝臺上一面鏡子,又模模糊糊地照不清爽人。

思雨說,今天太陽烈轟轟的,你好好認認門。

雞鵝巷八號的院門,還是當年老宅院的正門,兩側(cè)的八字影壁,以清水磚砌成連環(huán)方勝壁心;青石門柱,外立兩座素面石鼓;門罩上的磚雕還看得出來,雕的是桃園結(jié)義故事。只是為了自行車進出方便,把舊時的青石門坎取掉了。進門一路,破敗粗陋取代了黑暗中的幽深和神秘。當年的堂屋院落,大格局依稀可辨,可是分隔出難以計算的小房間,將其間的通道,壓迫得曲里拐彎。韓云霈思緒間忽然掠過瓊瑤劇《庭院深深》里的場景?!巴ピ荷钌钌顜自S”,這是歐陽修的詞句還是李清照的詞句?瓊瑤女士恐怕未必見過如此深不可測的庭院。

而這別樣的深深庭院中,同樣可以演繹瓊瑤式的濃情密意。

思雨住的第四進,樓下的院落,也被兩邊新建的披屋,擠得只剩一條逼仄的過道。然而樓上一排九間房,居然還保存著清水漆飾的槅扇門,古色古香,只是上部的窗格里面,鑲上了毛玻璃;門腰絳環(huán)板上雕著如意云頭紋,裙板上的浮雕是各色花鳥,韓云霈此時也顧不上細看。思雨家果然是在樓房的西首,她掏鑰匙開門時,韓云霈倒是看清了,她家兩扇門的裙板上,雕的是一對荷池鴛鴦圖。

可是房內(nèi)的陳設(shè),韓云霈還是沒能顧得上看。兩人一進房,思雨順手推上門,就伸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吻他。

最初的一瞬間他還有點擔(dān)心。他們離房門太近,走廊里的人肯定能聽到門里的動靜。他想挪動幾步,挪到臥室里面去,但她迸發(fā)的激情已迫不及待,一分一秒一絲一毫都不愿再同他分開。他摟緊她的腰將她懸空抱起,她的兩條腿乘勢盤到了他的胯上。她像精靈一樣輕盈,他幾乎沒感覺到她的份量,就將她抱進了臥室里。他被她的不管不顧震撼了。其實他的肉體已經(jīng)在他的思緒之前就呼應(yīng)了她。他與她吻得那樣深,四片火燙的嘴唇仿佛熔融在了一起。她的舌早就裹住了他的舌。她嬌小的身體如波浪般不住騰涌,掙扎似地朝他身上沖撞,好像要撞開他的胸腹、鉆進他的胸腹。他只好盡力擁住她,兩只手按住撲騰的鳥兒似的,使勁地撫慰她激動的胴體。

他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如此狂野的女性。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喉間透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呻喚,像放出了氣球中的空氣,身子也隨著化為無力的綿軟。他的雙手這才能夠自由地游走,一點一點去熟悉那似曾相識的胴體,去感受那風(fēng)暴方逝后的溫柔和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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