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上躺著一份資料,這是我的習慣,經(jīng)常拜托朋友搜集各地的奇聞異事,雖然不常出門,但我不能閉塞自己的消息,這些東西雖然不能全信,卻多少可以作為社交場合的談資,因為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顧忌自己的言行,如果話題是自己未知的和不熟悉的,那么多半會以微笑應(yīng)對,談話內(nèi)容越高深、越晦澀、越讓人無法理解,就越讓別人認為你神秘。
這次的事兒真是離奇:六個年輕的大學生——四男二女國慶節(jié)時下鄉(xiāng)游玩,突然失蹤,這件案子驚動了當?shù)赜嘘P(guān)部門,警方甚至出動了直升機搜山也沒能找到,查了幾個月沒有一點線索。
那就當死了吧。
這是失蹤最好的解釋,雖然法律規(guī)定失蹤一年可以列入死亡名單,但是誰都知道,過了幾個月,就算是沒有意外也會餓死,除非他們被綁架。
可是誰又會去綁架幾個涉世未深的學生呢?
聰明的人們開始聯(lián)想,例如尋找父母尋仇啊,殺手集團,販賣人口之類,更有甚者想到了外星人。
我看到這則新聞只是一個開端罷了。
所有想象往往都會超越現(xiàn)實,這樣會讓想象更加浪漫。
但是現(xiàn)實偶爾也會超出想象,這樣會讓現(xiàn)實更加殘酷。
——這個城市在慵懶的春色里從冬季的死氣中慢慢地蘇醒過來,雖然在戶外你依舊不能大口地深呼吸,但不再鋒利的寒氣已經(jīng)無法再割傷你的肺了,雖然到處還粘著些未融化的冰屑,不過總的來說冬季過去了,即便是去年的除夕來得特別的早,不管如何,新的一年來了。
我最討厭人多的地方,因為在那里容易迷失自我,與你相似的相貌、動作、聲音、言辭,很容易就會失去自身的存在感,如果是那樣的話,和死了又有什么區(qū)別。因此我很少離開自己家門口的那條小巷,這是一條僅有三人寬的偏僻地方,遠離鬧市人群,偶爾路過的人們也會不自覺地放慢步子,深怕打擾了這里的寧靜。除了本地的居民,很難看到其他人,而在這里住久了的人也被這條安靜的小巷慢慢同化,很少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樣喜歡茶余飯后三三兩兩嗑著瓜子聊著家長里短,叼著香煙討論國家大事,這里甚至晚上剛過十點就陸續(xù)開始熄燈睡覺了。我對這里很滿意,否則我不會在那件事之后在這里待上整整十年。
不過,我的安逸生活被破壞了。當我第一次遇到蘇洛,就知道他注定不是一個像我一樣安貧樂道的人。
準確地說,這家伙是我從垃圾堆里撿來的。
我居住在城市角落的一個院落里,每天清晨我都會將未吃完而又似乎有變質(zhì)傾向的食物倒在門外不遠的垃圾桶里。我記得那是立冬的早上,天色剛剛亮,還帶些許灰澀,我并不怕冷,但也無意糟踐身體,于是披了件很暖和的棉大衣走了出去。
外面很靜。本來在這個時間,在這個地點,不該有什么人會路過,可是我卻聽到一陣類似木匠拉鋸的奇怪聲音。我朝聲音源頭那邊望去,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半跪在地上啃著一塊骨頭。他身材修長,即便跪著也比一般人矮不了多少,肩膀上的頭發(fā)亂糟糟地隨意散開,久未洗刷,使得油脂和灰塵凝固在上面,一縷一縷的,在寒冷的空氣里凍得硬硬的,如同一條條編織起來的鞭子,就像非洲酋長精心梳理的發(fā)辮。
我見過很多人啃骨頭,甚至不客氣地說我見過很多動物吃骨頭,狗也好,狼也好,獅子老虎也罷,可是從沒見過這種吃法。
他吃的骨頭像剛從冰箱里拿出來似的被凍得有些蒼白,帶著些淡紅色,上面有點余肉。他將骨頭一點點地放進嘴巴里,每次拿出來,都會很整齊地少掉一截,接著腮幫子緩慢地咀嚼著,仿佛在吃一塊餅干。原來,那種摩擦刺耳的聲音,是他用牙齒咀嚼骨頭發(fā)出來的。我好奇地走過去,順手將一個完整的果醬面包遞給他。
他沒有抬頭,只是迅速接過面包。更讓我吃驚的是,這家伙不知道是餓瘋了還是怎么回事,居然連塑料包裝紙連同面包一起咬著吞了下去。
“走吧,如果你不嫌棄,去我家吃點熱東西。”我提議,他則不置可否。
就這樣,我?guī)е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進了家里?;蛟S你認為我瘋了,可是在我看來,這個男人的第一目的只是吃東西,吃飽了,我再防備他也不遲。
我最喜歡看人吃東西,特別是在饑腸轆轆的時候,沒有掩飾,沒有虛偽,是最真實的吃相,一些小的細節(jié)習慣可以暴露人的思維和性格。即便是優(yōu)雅的紳士或者是文靜的淑女,當食欲這一最基本的本能展現(xiàn)出來時,那些所謂的禮儀羞恥心都會被拋諸腦后。吃東西的方式也決定了人的處事方式:有些人喜歡先吃食物最好吃的部分,這種人懂得生活,樂于享受,他們會分清楚事物的層次;有的人則恰恰相反,先吃掉自己最不喜歡的,將好吃的留到最后慢慢享受,這種人比較畏懼困難,做事缺乏耐心,性格倔強。細嚼慢咽的人性格溫和卻呆板,吃飯風卷殘云的人做事急躁考慮欠妥當卻果斷。而這個家伙最為有趣特別,他對食物似乎壓根就不挑剔,拿過來就直接吃,好幾次還是我提醒他可以喝點熱湯。大概十幾分鐘后,他才將眼前的一堆食物消滅掉,而我則悠閑地拿著玻璃杯喝著牛奶。
“謝謝?!彼鲁鰜淼脑挷幌袷歉兄x,倒像是動物吃飽后打出飽嗝的聲音,帶著慵懶和進完食的倦意。
“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如果以后還找不到吃的,可以來這里,我隨時歡迎?!蔽乙娝燥柫耍种械谋右材缶o了,因為現(xiàn)在眼前的不是一條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餓犬,而有可能是一只虎視眈眈的惡狼。
他的眼睛很漂亮,雖然落魄,眼神卻依舊散發(fā)著掩蓋不住的豪氣;相貌么,平心而論長得也不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隆鼻大耳,雖然泥巴與污垢爬滿了大半個臉龐,可是從骨架結(jié)構(gòu)來看,稍微打扮下就是個可以讓很多涉世未深的少女們怦然心動的男人。他的肩膀很寬闊,肌肉也很發(fā)達,手掌大而寬厚,五根手指長而有力,如五根鋼釘似的。這樣的家伙既可以吸引女性,又可以作為保鏢,的確很有價值,我打算試探性地問問他是否有興趣留下來,但我又不能表現(xiàn)出真的很希望他留下的樣子。正當我考慮如何說出口的時候他先表態(tài)了。
“我不習慣欠別人的,我要報答你?!彼琅f半抬起頭,逼視著我。吃飽后他的眼神很犀利,這很自然,因為之前他的眼睛里只有吃的東西。
“沒必要,我想也沒需要。你能做什么呢?”我?guī)е鴳蛑o的口吻喝下一口牛奶。
“我可以為你殺人。”看來他不是開玩笑,低沉的幾個字帶著鋒利與冷酷,如同冰刀一般劃破這間寂靜的客廳里原本溫和暖意的氣氛。
“不了?!蔽揖芙^得很干脆。
“看來你不相信我?!边@家伙似乎很不高興。
我何止是不相信他,甚至覺得有幾分厭惡,換作是你們,在一個空氣新鮮有著一個好心情的早晨,一個陌生的家伙在得到你的幫助后抹抹嘴巴,說要幫你去殺人這樣煞風景的話你會高興么?我只好客氣地搖搖頭,繼續(xù)喝牛奶。
正當我將玻璃杯里的牛奶倒進嘴巴時,我忽然覺得手中的杯子重量有些不對,然后我看到牛奶里伸出一個肉色的圓柱形物體,還沒等我來得及惡心,我發(fā)現(xiàn)那是他的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