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雖然只比朱遠山大一歲,卻看上去很蒼老,須發(fā)白了大半,不像朱遠山那樣注意保養(yǎng),雖然五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如四十出頭一般。王伯臉上如老樹皮一般縱橫交錯,陽光下亮著麥色,但是不要為外表所欺騙,王伯的身體依然結實如年輕時代,至今仍然親自下地干活,一些氣力差的后生割起稻來居然還不是他的對手。王業(yè)興對幾位小字輩的世侄世侄女的到來非常高興,連忙扔了手里的農活,帶著他們回自己家。
一番寒暄,王業(yè)興交代妻子和兒媳婦做了一桌子好菜。王業(yè)興結婚較早,兒子也比朱洗他們大上幾歲,加上這里結婚也早,所以雖然同輩,但王業(yè)興的兒子自己都做爸爸了。
晚飯相當豐富,都是當地的特色名產,福州菜清淡可口,注意食物本身的原味,而且多以河鮮海鮮為主,用料很地道,魚蝦都是王業(yè)興承包的魚塘里現撈的,并且制作了惠安最負盛名的小吃崇武魚卷。大家見這種小吃頗為新奇,便詢問王業(yè)興小吃的制作方法。王業(yè)興笑道這是正宗的崇武魚卷,主原料選用這里盛產的優(yōu)質魚,以馬鮫、鰻、鯊等最佳。加工時先去掉骨頭及內臟,余者用利刀細細刮下肉去掉皮,用手揉成泥漿狀,邊揉邊加進適量的鹽水,最后加上精制地瓜粉、雞蛋清、碎豬肉、青蔥等佐料,用手攪拌調勻讓魚肉發(fā)酵,然后待吃時上鍋蒸熟,外形為十幾厘米長的圓柱體,三個手指粗細,粉紅肉色,入口即化。在城市里長大的朱洗等人哪里見過這等美味,崇武魚卷一般只在本地才能吃得著,加上六人行走多時,早就饑腸轆轆,魚卷配上剛剛煮好的魚粥,酥滑可口,香嫩鮮美,連平日里吃喝甚少嚷嚷著要減肥的董琦、解小敏也喝了好幾大碗。董琦的父親董越然是飲食業(yè)驕子,最初創(chuàng)業(yè)也靠的是自己一雙肉手一鍋一鏟一灶臺,燒的菜十里八鄉(xiāng)都很有名氣,這才打出一片天地。到了董琦出生,從小到大吃得嘴巴也刁,卻極少來這種接近大自然渾然天成的地方享用無污染的美食,自然讓這位大小姐眼前一亮,食欲大開了。
然而一桌人雖然開開心心,卻有兩人無心用食。一個是劉佳明,他只是隨意喝了幾口粥,眼睛卻直盯著朱洗。朱洗同樣沒吃幾口,匆匆應付了一下,和眾人說笑幾句后就拉著王業(yè)興走了出去,劉佳明也趁機說上廁所,尾隨在兩人之后。
“真的好久不見,記得上次你被遠山帶到這里來的時候才五歲多吧,一下子就過了這么多年了。對了,你父親身體還好嗎?”王業(yè)興的聲音雖然低沉,卻清晰鋒利,在呼呼秋風中也聽得分外清楚。
“父親身體一向安好,只是還是為思念母親難過?!?/span>
“哦?遠山還是如十年前一樣?真是難為你父親了?!蓖鯓I(yè)興長嘆一聲。
“嗯,父親還是經常派人去各地尋找母親,他堅信母親還活著,所以一定要找到她?!?/span>
劉佳明忽然有些難過,雖然從小和朱洗一起長大,但很少從他臉上看到悲傷。只是每次在別人談論到雙親時他會默然不語,獨自走開。
“其實這次來我希望可以多知道些關于母親的事情,比如當年她和父親是如何在農場認識的?!?/span>
“實際上我也不是太清楚,只曉得你母親不是當地人,也不是和你父親他們一樣從大城市下放來的知青,據說她突然出現在這里,雖然陌生,但是為人善良,加上長相秀麗,大家很快就接受了她。隨后你母親與你父親就在一起了,接著遠山回城,一年后你母親也隨他離開了這里,我就只知道這些?!?/span>
朱洗哦了一聲,接著又和王業(yè)興閑聊了幾句,兩人一前一后又往飯廳走去,劉佳明連忙也轉身回去。
六人在王家老宅住下。這些年輕人躺在多年竹制的木床上,略帶腥味和麥香的清新的空氣從關上的木門縫隙處慢慢浸透在眾人周圍,隨著縷縷風聲,大家安然睡下了。
剛過雞鳴,劉佳明感覺一陣涼意,蓋在身上的毛毯如冰水浸過一般,他爬了起來雙手揉搓了下胳膊,看到大家還在睡覺,倒是朱洗的床空著,大門也被打開,難怪覺得冷了。
劉佳明打著哈欠邁過王家客廳的門檻,外面空氣很好,雖然微冷,卻帶著層薄霧,略有濕意的空氣里村民們已經開始三三兩兩地勞作了,一派田園景色,讓劉佳明愜意不已。
遠處,他看到朱洗正在和一位中年男人說話,那男人穿著藏青色襯衣,戴著眼鏡,硬邦邦直線條的廉價灰色棉褲,腳穿一雙圓頭黑色布鞋,一臉不解地望著朱洗,一邊還不停地搖頭擺手。
“您真的不知道當年這里的怪事么?”朱洗焦急地問道。
“沒,沒聽說過。你說的朱遠山我也不認識,我在這里做會計才四年,不知道那么老久的事情?!闭f完,他走過朱洗身邊,低聲嘀咕著。
“你到底來這里想知道些什么?”劉佳明雙手交叉在胸前歪著腦袋問道。
“我母親的事?!敝煜礇]有回頭,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接著繼續(xù)朝前走去,他的腳步很有力,很沉重,在凹凸不平的田埂上踩出一個個清晰可見的腳印。
劉佳明看著朱洗漸行漸遠的身影,暗罵一句“有病”,又返回老宅去了,回來的時候除了章遠還在呼呼大睡,其余的人都醒了。解小敏捏住章遠的鼻子害他喘不上氣,這家伙終于在早餐做好之前洗漱完畢,大家圍坐在屋外,只是不見王業(yè)興和他的兒子。
“他們早去田里了,現在是霜降的時候,早里頭就必須趕到田里看情況,好做準備,早飯都是回來后再吃,要不就是我送過去,你們先吃吧,不用等他們的?!蓖鯓I(yè)興的妻子笑瞇瞇地用圍兜擦著油膩膩的雙手,一邊看著劉佳明等人端著冒著熱氣的粥碗就著魷魚絲喝粥。
一碗濃粥下肚,劉佳明覺得身體暖和多了,恰巧朱洗也回來了。
“你去哪里了?快吃早點!”董琦從起床就沒看到他,問了別人也不知道,看見朱洗回來有些責怪又有些高興。不過她沒有把自己剛剛幫朱洗盛好的粥端到朱洗面前,只是用筷子指了指。朱洗并不領情,只是說了句:“你們先吃吧。”接著獨自走進房間。
碰了一鼻子灰,董琦氣得不吃了,拉起還在往嘴巴里塞魷魚絲的解小敏出去散步。章遠倒是不客氣,一口氣喝了三碗,崔光筱則慢條斯理地喝粥,仿佛一切事情與他無關,只是耳朵里塞的MP3發(fā)出的歌聲證明他耳朵還有功能。
沒多久,朱洗又走了出來,手里多了一個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劉佳明頓時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去哪里玩啊,釣魚還是爬山?”劉佳明故意問。
“哪兒也不去,釣魚爬山隨時都能玩,我爸爸交代我來這里多看看他以前的老朋友,我們一個一個去拜訪吧?!闭f完,朱洗抄起背包拉著崔光筱走了出去,章遠也放下碗,口里含糊不清地喊著“等等我”,也跟著出去了,劉佳明無奈,只好隨了朱洗。
路上遇到了董琦和解小敏,董琦走了幾圈吸收了點冷空氣,似乎氣也消了,把剛才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笑嘻嘻地跟在朱洗身后。朱洗按照本子上的地址一家一家去拜訪,但劉佳明卻逐漸發(fā)現他并非只是上門問候那么簡單。
每到一戶人家,客套幾句過后他就把那人拉到一邊,詢問起幾十年前他母親的事情,被問者要么說不知道,要么稱時間太久不記得了,可是無論是朱洗還是劉佳明,都看得出他們的神色不對,像是在刻意隱瞞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