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晏楠應酬了一圈,談時事,談生意,談天說地,再有趣的話題,咀嚼了一百遍,也已無味。而樂隊已經(jīng)奏過好幾只舞曲。衣香鬢影,繁華如夢的場景,隔著剔透的香檳塔,她忽然遙遙沖他調皮地一笑。
他繞過那晶瑩剔透的杯塔,她在水晶杯塔之后,燈光有一半照在她臉上,另一半是香檳塔的反光。她離他太近,吹氣如蘭,每一個字,輕輕地鉆到耳里去:“這里太無聊了,不如我們逃走吧?!?br>
這個匪夷所思的提議像一片輕潔的羽毛,癢癢刷過他的心間,他從沒想過可以離開——即使宴會再無聊,這樣的事情,他從來未曾想到過,恍若一種離經(jīng)叛道的快感,他竟然點了頭。
趁人不備,兩人離開了紙醉金迷的露天宴場,悄悄從花園的側門出去,剛看到那扇小鐵門,她已經(jīng)如同做壞事的孩子,忍不往笑,他只怕被主人發(fā)現(xiàn),更怕被記者們發(fā)現(xiàn),低聲提醒她:“別笑。”她忍得全身都在發(fā)抖,終于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他來不及多想,抓著她的手就一路跑出去,剛剛跑了兩步,她說:“等一等。”急急忙忙脫下高跟鞋,她的足踏在地上,玉白如雪,他忽然覺得窘,仿佛從來沒有見過她赤足的樣子。她已經(jīng)一手拎住了鞋,一手重新握住他的手,兩人仿佛孩子,順著彎彎的山道一直沖下去。答答的足音仿佛心跳,平坦曲折的私家公路,橙色的路燈照著柏油路面倒映著他與她的影子,牽著手,仿佛一對逃學的小孩子,她一邊跑一邊笑,就像一串銀鈴,又清又脆,搖碎這夜色。
他們竟然真的從宴會上逃走了,這件事不知會不會成為今年社交界最大的笑話。
兩人順著山道一直跑下來,她終于掙開他的手,站在那里彎著腰,喘不過來氣,一邊笑一邊喘息:“哎……哎……你真是……我……我不行了……不行了……”蹲下去一直喘一直喘,他的心突得一沉,想起她的病來,立刻蹲下去:“你不要緊吧?”伸手去握她的手,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發(fā)抖。她蹲在那里喘了半晌,終于緩過氣來,有氣無力:“沒事。”
忽然抬頭粲然一笑:“哎呀,這里沒有計程車,咱們得走下山?。俊?br>
他們真的被迫走下山,一直走到市區(qū),符晏楠此生從沒有走過那么遠的路,也沒有想到祁綃隱那樣不嬌氣,他一個大男人都已經(jīng)走得兩腿發(fā)酸,她卻一路拉著他的手,時時還興高采烈講個笑話,仿佛小孩子出去郊游,意興盎然。
夜已經(jīng)深了,城市廣場上廖廖無人,兩人走得精疲力竭,綃隱就要往大理石臺階上坐下去,他卻拉住她:“等一等。”掏出手絹,細心地鋪好,才讓她坐下。
四面街道上的霓虹燈寂寞的閃爍著,這城市正漸漸睡去,而天上的星子,東一顆,西一顆,模糊朦朧。兩人并排坐著,仿佛都不愿意去想任何事情。
她說:“有點冷呢?!币惶脚_階下去,像孩子,調皮地去踏踩那些地燈。嘴里哼著斷續(xù)的歌詞,他聽了好久才聽到她唱的原來是童謠:“天烏烏,不落雨……”單調而好聽的調子,重復著純真的快樂,被她輕聲哼唱著,仿佛熨在人心上,將人心平平整整的展開,舒坦地展開來。
她忽然踢到什么東西,哎喲了一聲,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無數(shù)水柱已經(jīng)騰空而起,嘩地揚開扇面。紛揚如碎雨銀屑的水滴四撒濺開,而她踏在水里,更多的水柱正在噴濺而起。她一邊叫一邊躲一邊笑,嘩嘩的水聲里,一峰未平一峰又起,她只是又驚又笑,卻被水柱團團圍住,怎么都無路可逃。
原來她剛才踢到的竟然是廣場噴泉的開關,他先是驚,后也是笑,哈哈大笑著沖進水簾陣里,想要將她搶出去。兩個人都澆得渾身上下濕透,無數(shù)水珠正順著她的發(fā)梢衣角往下滴,她卻拖住了他的手,四面都是嘩嘩的水聲,清涼的水霧噴濺在他們的身上,他們陷在漫天漫地的水里,轟轟烈烈的水柱水簾將他們圍在中央。而她的眼睛比最晶瑩的水滴還要明亮,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塊冰,迅速地融化在噴水的激流中,一切堅硬的,不柔軟的,都迅速地融化,消匿,他忽然傾過身,吻住她。
他的眼睛像最深沉的夜色下的大海,有幽暗發(fā)藍的神光,她竟然覺得心里怦怦跳,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
惟一覺得,只是自己并不討厭這個吻,生疏而又熟悉的,親吻。
而耳中只有水聲,噴嘴“噗噗”地轉動著水簾方向,一遍又一遍澆在他們身上,身后是最大的一圍水柱,一峰高過一峰,噴出最燦爛的水峰。
若若倒吸了一口涼氣:“你……你們進展也太快了吧?”
祁綃隱聳聳肩:“老夫老妻,難道還要玩你猜我猜?吻就吻了,我又沒吃虧?!?br>
若若喃喃道:“是啊,接吻的對象是一表人才的永實總裁符晏楠,雖然是你前夫,但怎么樣你也不能算吃虧了?!庇终f,“看來賀木頭那一塊錢真是輸定了。”
祁綃隱也仿佛成竹在胸:“他一定會向我求婚,你就放心吧?!?br>
如此篤定——那真是天曉得嘍……
但符晏楠明顯已經(jīng)重新陷入對她的好感中,他這個人目標明確,一旦認清楚事實,便會全力以赴。他開始正視對她的好感,并且試著抽出更多的時間來與她相處。
祁綃隱隱約有一絲愧疚,因為明知他的個性,絕不會對她患病而坐視不理,所以便利用了他的寬厚,可是如今騎虎難下,這出戲只得硬著頭皮演下去。
因為賭約規(guī)定,必須符晏楠再次向她求婚,她才能算完勝,為此她絞盡腦汁,制造合適的場合與氣氛。
若若一直笑她:“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后悔了吧?”
開玩笑,嫁個有錢人,然后離婚,從此拿著巨額贍養(yǎng)費過著逍遙快樂的生活,是她自幼就立下的人生目標。好容易實現(xiàn)了,怎么會后悔?
只是后悔不該中了賀景文的圈套,重新踏進泥潭——符宴楠外表溫和憚定,其實十分敏銳,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真相,只怕后果堪虞。雖然與他結過一次婚,并且共同生活了三年,可是見到他生氣的場合,幾乎沒有。
所以她覺得可怕。
幸好一切進行順利,他對她絲毫沒有疑心。他前往日本出差,最終還是叮囑秘書,多訂了一張機票。
“公事辦完,可以抽出兩天時間,陪你去箱根走一走?!彼抗鉁厝?。
箱根是他們第一次度蜜月的地方。
秋天的箱根比起春天櫻花盛開的時節(jié),有一種獨特的美麗。點綴著楓葉的紅濃于火,蘆湖的寧靜湛藍,倒影中的富士山雪頂如畫。
黃昏時分他們搭纜車下山回溫泉旅館。斜陽似乎遲遲不肯落下,山影是青黛色,而天藍如洗,顏色漸漸濃郁,一切美得令人屏息靜氣。
正貪看風景的時候,纜車忽然頓了一下,竟然停住了。過不一會兒,便聽到廣播說因為電氣故障,所以導致纜車暫時停運,正在搶修。又長又慢的日語,一遍遍只是反復的道歉,然后再用英文廣播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