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新鮮剛出爐的上海生煎饅頭,香氣撲鼻。
大都會內還買得到這種小食嗎?結球以為早就失傳。
方玉意忍不住,伸手取了一個,放進嘴里,一口嚼下去,肉汁從她唇邊淌出來,她急急用手指抹去。
呵,食與色,是人的兩大欲。
“你也吃一點,林小姐?!?br>
結球輕聲問:“那人,是你現在的朋友?”
方玉意靜下來,半晌,有點汗顏那樣說:“林小姐,我怕你看不起我。”
“不不,”結球是由衷的,“你忠于自己,這是很難得的,我佩服你?!?br>
她不安:“林小姐取笑我。”
“我怎么會呢?”
“林小姐,你是冰清玉潔的一個人。”
結球立刻否認:“不不,我不是,唉?!焙鋈恍ζ饋怼?br>
她挑兩只生煎饅頭放到小碟子上,一只蔥的一只芝麻的,咬下去,不由得齒頰生香,真的要比青瓜三文治好吃百倍,會上癮的美味。
方玉意又給她斟一杯茉莉香片茶。
吃完點心,結球告辭。
兩個小小孩這時才悄悄出來拿包子吃。
結球叮囑她:“你自己小心?!?br>
她點點頭。
結球走到樓下,在管理處看到一個年輕男人正看報紙。
那張報紙上的頭條新聞圖文七彩斑斕,襯著他手臂上的紋身飛鷹,十分貼切。
忽然他把報紙放下,結球看到他的臉,原來非常年輕,只有二十多歲,濃眉大眼,十分英俊,驟眼看,像某個男歌星。他練得一身肌肉,只穿一件背心,好不炫耀。
他在樓下等客人離去,看樣子,已是入幕之賓。
結球低下頭,與他擦身而過,鼻端,聞到男人身上汗臊味。
思訊知道母親習慣從一個男人身邊走到另一個,從不間斷,當中只需喘息一會。這場馬拉松賽大抵要跑到五十歲,做女兒的不得不怨忿地知難而退。
可是,結球又佩服方玉意的膽色。
大學里,一位教授同結球說過:“人生居然還有幾件樂事,一是讀書,二就是男歡女愛了,喝酒是其三,還有什么?讓我想……”想了一整個學期,也沒有第四樣,名同利都不在其中。
林結球沒有那樣的勇氣。
回到家中,只喝冰水,連咖啡都懶做。
正看電視新聞,忽然覺得胸口生悶,想嘔吐。
她匆匆走進衛(wèi)生間,對著洗臉盆噴出一口濃稠的液體。
她抱怨自己:用慣英式下午茶的人吃什么上海點心,腸胃根本不適應。
她抬起頭擦臉,看見嘴角有紅色跡子。
這是什么?
接著,她吐了第二口、第三口。
洗臉盆都染紅了。
血,是血。
這一驚非同小可,結球金星亂冒,用毛巾掩嘴,朝電話奔去。
她仍然不住嘔吐。
她在電話上按下一個速撥鈕,找姚醫(yī)生,又再按下錄音機,結球最后聽到的是自己的聲音:“我是林結球,我住明月路三號,我有意外,請即來我家?!?br>
這是單身的她一早錄妥的求救訊號,今日可派到用場了。
她內心明澄,躺在地上,眼前黑點漸多漸密,像一只壞了的電視熒光屏,終于全部漆黑,她失去知覺。
姚偉求趕到時進不了門,他大聲呼叫,驚動管理員,用鐵筆撬開入門。
他看見結球躺在地上,全身血跡。
姚君一顆心似從胸膛中躍出,他以為結球遭到劫殺。
連忙俯下身子一看,知道是吐血,反而放心,他即時叫救護車,同時替結球急救。
結球找對了人,姚偉求不止會跳舞。
到了急癥室,看護迎上來給結球輸氧氣,又替她松開衣領,姚醫(yī)生說:“讓我來。”
他替她脫下襯衫,又一次看到白色紗邊內衣。
他已沒有遐思,只擔心結球安危。
片子出來了,主診醫(yī)生說:“胃出血,病人服用過量阿斯匹林。”
“多少?”
“超量一倍以上?!?br>
他們把結球送往普通病房。
半途結球醒來,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又見姚君滿頭大汗,不禁感激。
姚偉求猛一抬頭,才發(fā)覺結球已經睜著雙眼。
他用溫水毛巾輕輕替她抹去臉上血跡。
實在忍不住,深深吻她的手心,并且落下淚來。
急癥室醫(yī)生,甩頭斷頸,支離破碎的傷者都見過,毫不動容,今日卻嚇得魂不附體。
看護進來說:“休養(yǎng)幾日就沒事了?!?br>
結球不發(fā)一言,疲弱地看著她的救命恩人。
稍后,周令群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