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較好的日子，T會去畫畫，把魚記錄下來。T給她寫信，寫她從來看不到的信。T半夜三點就想到她，但是她已經(jīng)從他指間流走。T會去二手市場租電腦，然后打字，廉價的電腦，能打字就行。他把文字拿去打印，打印室有個老女人，她身上的肉是松弛的，而且有點浮腫，像喝水喝多的人。也許有一天T也會這樣。夏天的時候，打印室有很多性欲旺盛的綠色植物，那些藤狀的植物有著豐富華麗的觸須，一碰到窗戶就會攀延。直到把整個明晃晃的打印室布置得昏天暗地。
　　
　　老女人在這樣的空間里習(xí)慣了。她養(yǎng)了一條金魚，在端口破裂的木盆里，水淺淺的，魚像擱淺的的船，偶爾掙扎。老女人有一條麻布裙子，上面都是油跡，她的房間里有奶酪發(fā)酵的味道，酸酸的，她的冰箱里有很多過期食品，她養(yǎng)了一只野貓，叫二條，因為貓的頭上有兩道傷疤。她的生活除了種花養(yǎng)魚就是看新聞聯(lián)播。每天發(fā)生的事情很多，她總能坐在她脫皮的黑色沙發(fā)上看得笑出聲來。她的床就在打印室里，床單耷拉著，凌亂卻安穩(wěn)。
　　
　　老女人看過T的信。T在夢里和那個女孩說話，他們在一個潮濕的巷子里討論梔子的顏色。女孩說她看過藍(lán)色的梔子。T說，梔子是白的，藍(lán)色的不是梔子。討論的結(jié)果，不了了之。沒有誰問為什么。因為這是夢，夢永遠(yuǎn)都讓人只捉到一點，卻又仿佛什么也沒捉到。老女人在打印文字的時候會悄悄的說梔子有藍(lán)色的，有藍(lán)色的。她說得很小聲，誰也聽不清楚她說什么，T覺得她是個會和綠色植物的交談的老人。T有時候想說，等陽光好點的日子，等綠色植物爬上半跟窗戶的日子，我就來打印室畫畫，畫夏天。
　　
　　T好久沒寫信了，也好久沒看到老女人。T突然去找老女人是因為他馬上就要離開這里了，他把個人資料復(fù)印一份然后趕火車。老女人沒變，電視頻道上永遠(yuǎn)是新聞聯(lián)播。世界上每天都發(fā)生很多事情。正如昨天。
　　
　　昨天，T隔壁女人叫了起來，把整個地下室的人都吵醒了。我的金魚不見了，她說。我的金魚不見了，她說。她拿著空空的科羅那瓶子大叫，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瓶子里只有裝著檸檬片的純凈水，偶爾還有點蘇打湯力的味道。我的金魚不見了，我的小金魚。T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女人的世界里原來還有如此重要的東西，可惜重要的東西只是一條金魚，僅僅而已。
　　
　　所有人都看到了女人的慌亂，就在她慌亂中，她的手，的確是碰到了一個瓶子，瓶子落地，里面的金魚像冰箱里的水產(chǎn)，在地面上彈動了幾下，奄奄一息。我的金魚不見了，她說。所有人都聽到她說，也都看到她的金魚是怎么不見了。T當(dāng)時覺得很郁悶，然后憑感覺去了酒吧。昨天，在酒吧里，T看到了女孩，還有她身邊的那個拿公文包男人，T很反感這樣的行頭。T看著他們，也許他應(yīng)該和女孩打招呼，但T什么也沒說。上洗手間的時候，他們在走道里碰面，女孩淡定自若的說，嗨，T，你好，我換男朋友了，不是以前那個，是現(xiàn)在這個。T差點笑出聲來。好不容易忍住笑聲，他離開了酒吧，回地下室的時候，他理智而完美的買下了一盒檸檬片，六元一盒，個小味濃。
　　
　　T在復(fù)印個人資料，資料里有一張畫是點綴，是一條金魚，一張手稿。T很快就要趕火車。他馬上要離開這里，去一個沒有酒吧，沒有地下室，沒有24超市的地方。他要作息規(guī)律，修身養(yǎng)性，做個正常的人。他拿著厚厚的求職資料離開打印室的時候。老女人拉住了他?！爸烂?？打印室的梔子花開了?！盩點點頭，沒有回頭的意思?！爸烂?？打印室的梔子花開了?！迸送掏掏峦碌卣f：“你……是否要……畫一下？”T停頓了一下：“恩？”他想了想：“可惜我要趕火車了?！迸擞脺啙岬难凵窨粗骸按蛴∈业臈d子花開了。你真不去看了？”T笑笑，說，謝謝，我真的不去看了，謝謝你的好意。T終于離開了打印室。事實上他落下了一張草稿。十分鐘后他回到了打印室?！澳阌袥]有看到我的草稿呢？一張金魚?？屏_那酒瓶里的金魚？”
　　
　　“恩？在窗臺梔子花的旁邊放著，我覺得應(yīng)該放在那里?！崩吓苏f著，去廚房做飯，奶酪的味道再次充斥著房間。T走近窗臺，拉開簾子，看到那張畫，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窗臺上的花是藍(lán)色的，幽深的藍(lán)，那味道熟悉得讓T愣住了，梔子，千真萬確的梔子。女人從廚房里出來，給木盆里的金魚喂食。“你畫上的金魚是絨球吧？和我家的一樣?！盩看著女人，沒有說話。他只是笑，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