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息衍搖頭，神色嚴肅，“在下只是覺得敢死隊程將軍萬萬不可親自領(lǐng)隊，九州豪氣，都歸在程將軍一人的身上，若是萬一有什么閃失，帝朝男兒的志氣，就無以為繼了?！?/p>

息衍這些吹捧不著邊際，不過是逗他，不過程奎粗魯，聽不出來，心里倒是覺得窘迫。他在風(fēng)虎騎軍中，地位遠不及“丑虎”華燁，名聲更無法和白毅、息衍相比。起初聽見息衍笑，以為息衍自負聲望而蔑視他，此時又一時飄上了青天，急忙拱著手謙讓：“息將軍過獎，息將軍過獎，只是程某的一點淺見，請諸位將軍斧正?！?/p>

“殤陽關(guān)城墻，高九丈六尺，厚一丈四尺，里外雙層。甕城里備有火眼和灌水的機關(guān)。所有城門都暴露在弓箭下，根本沒有死角，”白毅淡淡地道，“三千人沒有沖到城門口，已經(jīng)成了箭垛子。”

“就算損失三千人，我再加五千步卒，只要拿下一座城門，我不信嬴無翳還撐得??！”

“程將軍準備怎么登城？”白毅瞟了程奎一眼。

“云梯啊?！背炭Ｈ徊唤?。登城的器械，當然是以云梯最為實用。

“程將軍，”岡無畏搖頭，“九丈六尺，世上哪來那么高的樹，誰能造出那么高的云梯？”

程奎瞪著大眼，愣了許久，這才想起殤陽關(guān)高不可攀的城墻來。

“難道……樹就長不到九丈六尺高？”程奎摘下頭盔撓著腦袋，“不是說羽人的年木足可長上二三十丈么？”

“那是羽族的神木，”岡無畏搖頭，“難道程將軍要砍了人家的神木來做一架云梯？”

“殤陽關(guān)重建的時候，曾經(jīng)為高度爭議不下，最后工匠挑選銷金河密林中最高的雪松，想造一架世上最高的云梯，可是無論什么樣的手段，也不過造到八丈上下，云梯再長就軟了，升不到城頭自己先折了。所以殤陽關(guān)最后建到九丈六尺。”白毅靜靜地敘說下來，不帶分毫的感情。

程奎喪氣地坐回椅子里，魁梧沉重的身子壓得堅實的木椅咿呀作響。

“那么火攻？”岡無畏道，“記得高皇帝當年血戰(zhàn)陽關(guān)，是用火攻，現(xiàn)在秋高氣爽柴木易燃，正是火攻的時機?！?/p>

“若是還在七百年前，火攻不失為絕妙的計策，但是，”沉默已久的費安冷冷道，“不過今日的殤陽關(guān)不是當年的陽關(guān)。這座城的建筑，幾乎可以說一塊木材都沒有，是一座真正的石城！”

“水攻？掘開建水，把河水灌進殤陽關(guān)里，就算水勢不足以逼出嬴無翳，可是城中進水，糧食發(fā)霉，士卒疲憊，嬴無翳勢必難以堅守?！?/p>

白毅緩緩搖頭：“來的路上，我測過建河水位，比殤陽關(guān)的地勢還低了十尺。只怕這些，都在當初設(shè)計的人心中了，那人誠然是個絕世之才?！?/p>

“七百年前建河的水位呢？”息衍忽然問道。

“剛好漫到殤陽關(guān)腳下，一滴水都進不去！”

“真絕世了?！毕⒀苜潎@。

“既然地勢高，為何不讓他無水可用？”一個清朗的男聲自帳外遠遠傳來，隨后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

息衍忽地抬了抬眉，笑了起來：“人終于齊了?！?/p>

他親自起身拉開帳門，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月衣夜會，三箭奪魂，莫非是古月衣？”

大步進帳的紫衣將軍驚了一下，旋即打量了息衍一眼：“墨羽飛天，神劍定岳，莫非是羽將軍？”

兩人對拜，一齊笑了起來。

同為東陸名將，息衍和小他一輩的古月衣并不相識，不過初見時候一拜一笑，兩個人卻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樣。古月衣所說的是息衍的名號與武器，息衍提到的卻是古月衣成名的“月衣三箭”一戰(zhàn)。

古月衣十九歲成名，成名前只是晉北國出云騎軍的一名騎射手，月俸不過一個半金銖。而出云騎軍中，足足有三千名騎射手。晉北國和休國交界，是一片巨大的湖澤，名叫夜?jié)?。夜?jié)苫臎?，地形?fù)雜，兩國兵力又對它都鞭長莫及，于是變成了盜賊長年累月盤踞的所在。古月衣所在的一部出云騎軍，就鎮(zhèn)守在夜?jié)梢员倍锏呢懮忔?zhèn)，以防夜?jié)傻谋I賊北上騷擾。

可是無人想到數(shù)十年的經(jīng)營，夜?jié)傻谋I賊居然編成了數(shù)千人的浩然大軍。在匪首李長根的野心之下強行北上，意欲占據(jù)晉北唯一的糧食重鎮(zhèn)博亙城。而貞蓮鎮(zhèn)，就是通往博亙城最近的道路，貞蓮鎮(zhèn)上僅有五十名騎兵。為首的騎將驚恐起來，拋下居民不顧，率領(lǐng)親兵向博亙城求援，下令剩余的軍士監(jiān)守。

那一夜夜?jié)杀I賊黑壓壓地接近貞蓮鎮(zhèn)，鎮(zhèn)上的男女對坐哭嚎，女人們把孩子交給丈夫，身上帶著剪刀。男人帶著孩子逃亡，女人只要在胸口一扎，就可以不必受辱。這是僅剩的一條路，誰都清楚幾十名騎兵守不住鎮(zhèn)子，而夜?jié)傻姆耸桌铋L根，是個喜歡把玩弄過的女人割下乳胸做菜的狂徒。

默默無聞的古月衣單騎出城，白衣映月，僅僅帶著一張角弓。浩浩蕩蕩的夜?jié)纱筌姴恢氲赝Ｔ谶@個狂妄的騎射手面前，李長根被驚動了，親自從陣后上前觀看。這時古月衣尚在他四百步外，古月衣忽然帶動戰(zhàn)馬，有如沒有看見五千盜賊，直取李長根。夜?jié)杀I賊陣中箭雨大作，古月衣三百步上開一箭，走空，兩百步上再開一箭，還是走空。

當他距離李長根只剩下一百五十步的時候，戰(zhàn)馬已經(jīng)中箭而死，古月衣肩上、臂上、腿上各中一箭。李長根大怒，縱馬出來要親自取下古月衣的人頭。這時候古月衣已經(jīng)不能站立，他坐在地上，緩緩拉開長弓，指向了李長根，月下白翎一閃，箭嘯仿佛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