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次召開的會議上，張建設反復強調(diào)，復興大廈是瀛洲市最大的招商引資項目，省里領導非常重視，各有關部門和單位一定要牢固樹立“投資者是上帝”的工作理念，竭盡全力把這個項目搞好，向上級領導、向投資者交一份滿意的答卷。這段擲地有聲的話在瀛洲市電視臺、電臺、網(wǎng)絡信息港等主要新聞媒體上反復播放，并且以紅頭文件下發(fā)，要求組織干部學習。在學習過程中，各級領導干部和一般工作人員都要結合工作實際撰寫心得體會。具體要求：地級干部不少于一萬五千字，縣級干部不少于一萬字，科級干部不少于五千字，一般干部也要寫三千字。
在張市長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的督導下，項目進展異常迅速。從審批立項、開工建設到竣工驗收，僅僅用了十六個月。工程質(zhì)量沒有任何問題，還被評為省級優(yōu)質(zhì)工程。工程都竣工了，有些干部的學習心得還沒有寫完，可見工程建設速度之快捷。
工程竣工沒有多久，張市長也因為身先士卒、過度操勞、戰(zhàn)斗在第一線而病倒了，住進了醫(yī)院。全市上下都非常感動，一致認為張市長是公仆的楷模。盡管有人傳言說張市長不是工作累倒的，而是因為打麻將熬夜累倒的。這好像有損張市長的形象。說說而已，沒有任何證據(jù)，反正省里頒發(fā)的“優(yōu)秀領導干部”的榮譽獎牌已醒目地在張市長的辦公室里懸掛著。
商場里的人很多，不能說是摩肩接踵，也可以說是川流不息。看起來很有人氣，也很紅火。陶芝蘭牽著柳浩然的手，在各個賣場里轉來轉去。服務小姐都非常標致，也很有涵養(yǎng)。不管你買還是不買，都笑臉相迎，讓人如沐春風。盡管在察覺到顧客沒有任何購買的意圖之后，眼角里飄出一般人不易覺察到的蔑視與不耐煩，但仍然微笑相送，歡迎你再次光臨。賓至如歸的感覺讓柳浩然不由自主地想起剛才在新華書店里發(fā)生的一幕。同樣都是服務行業(yè)，做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柳浩然感到有些困惑。
從樓下逛到樓上，又從樓上逛到樓下，陶芝蘭拉著柳浩然把復興大廈結結實實地逛了個遍。這一次，柳浩然像年輕小伙初次陪女朋友逛街似的很有涵養(yǎng)，不著急，也不催促，讓陶芝蘭很是盡興。
陶芝蘭最大的嗜好就是看衣服。每到一個女式服裝賣場，陶芝蘭都要在服務員的熱情要求下試一試，讓柳浩然看看是否合體。其實，柳浩然心里十分清楚，陶芝蘭是不會買這里的衣服，因為價格貴得離譜，她只是想過一回試穿衣服的癮。柳浩然也十分配合，每一次都認真說出衣服的缺點和不足，不是款式不行，就是顏色太老，實在挑不出毛病，就說陶芝蘭身材不合適，總是給服務員造成這么個印象，我們確實想買你的衣服，但不十分滿意，不買你的衣服，不是我們的責任。
陶芝蘭心里也知道柳浩然的鬼伎倆，兩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把服務員使喚得屁顛屁顛，還毫無怨言。女人也許天生就有逛商場的毅力和耐性，逛起商場來總是沒完沒了。柳浩然最后都有些吃不消了，但陶芝蘭還是精神頭十足。柳浩然不由得嘆了口氣，對她的耐力暗挑大拇指。
趁著陶芝蘭試穿衣服的空閑，柳浩然見縫插針地和偶爾空閑的服務員聊起了天。柳浩然戴著眼鏡，衣著整潔，文質(zhì)彬彬，一看就是個文化人。這些服務員也愿意和他聊天。從商場的規(guī)模、銷售到她們的工資，不著邊際地閑聊。
閑談之中，柳浩然才知道，張建設在復興大廈有股份并不是空穴來風。商場里的工作人員都知道張市長在這里是有股份的，只是不清楚股份到底有多少。每到月底，張建設的夫人都會如期到總經(jīng)理的辦公室商量事情，一待就一個上午。期間，財務總管、現(xiàn)金出納也都過去。這已經(jīng)成了公司的慣例。有人說，張市長的夫人到這里來，主要目的是前來對賬、看效益。當然，也順便關注一下公司運營中存在的問題。不管事實真假，但你要在月底到這里來找張市長的夫人，肯定能夠找得到。
柳浩然在學校里是教社會學的，對社會上的一些現(xiàn)實問題非常關心，比如農(nóng)民工、貧富分化、大學生就業(yè)、環(huán)境保護等都在他的研究之列。
柴順達有一次和柳浩然開玩笑說：“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你不研究的。但是，研究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社會原來是個什么樣還是什么樣，你提出的那些建議永遠只能是泥牛入海，毫無作用?！睂α迫坏淖龇ǎ耥樳_有些時候想不通。
“盡管沒有多大作用，但我還是要說的。否則，就失去知識分子的良知了?！绷迫挥悬c不滿地辯駁道。
“良知？笑話。你認為這個社會還有人講良知嗎？”柴順達憤世嫉俗地吐了口煙。
“紅心鴨蛋、蘇丹紅辣椒面、注水豬肉，這些都還不夠，現(xiàn)在竟然喪心病狂地向奶粉里加三氯氰胺了。你說說，這些人還有良知嗎？為了賺錢，什么都不顧了。道德的底線真是被資本的貪婪性徹底摧毀了。”煙霧繚繞，柴順達有點隱隱約約，讓人看不清楚。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這并不是社會的主流。再說，作為知識分子還是應該有些風骨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樣才是大丈夫?！绷迫挥悬c書生氣地反駁道。
“收起你那迂腐的論調(diào)吧，我看你真是讓孔老夫子給害苦了。認死理，鉆牛角尖，迂腐透頂，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柴順達有點放肆，對柳浩然的迂腐似乎有些生氣。
“放肆！閉上你那臭嘴！”柳浩然虛張聲勢地給了柴順達一拳。
“老大饒命，小弟再也不敢了?！辈耥樳_趕緊告饒。柳浩然比柴順達大幾歲，私下場合柴順達總是稱呼他“老大”。每當這個時候，柳浩然總是不知不覺地想起了電影《上海灘》中的許文強，英武瀟灑，心里很是受用，也就默認了這個稱呼。陶芝蘭卻不滿意，就說他們很世俗，有點像黑社會。
“那你說，怎樣才能有用呢？”嬉鬧之后，柳浩然也點了一支煙，故作瀟灑地抽了起來。他覺得柴順達說的也并不是沒有道理。
“做學問固然重要，但要實現(xiàn)濟世治國的理想，最好的辦法就是出來做官。學而優(yōu)則仕，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辈耥樳_一臉嚴肅。柳浩然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在當今社會，能夠最快、最直接、最有效實現(xiàn)你人生價值的那就是做官。你當了官，手里就有了權力。你有了權力，那就有了用武之地。你可以在既定的規(guī)則下做你想做的事情。當然，人在官場，如同步入江湖，都有一定的規(guī)則或者潛規(guī)則，不可能隨心所欲。但如果你一心想著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真正為老百姓做點事情，還是很有余地的?！辈耥樳_繼續(xù)認真地分析道。
“有道理。如果不當官，沒有權力，你所有的治世濟民的理想都屬于空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當官，是實現(xiàn)理想最有效、最直接的武器。你說是不是？”柳浩然說出了自己的理解。
“你看，聰明人一點就透，悟性就是高?！辈耥樳_不失時機地給柳浩然戴了一頂高帽，同時也順便給自己捎了一頂。
“自古以來，讀書的目的就是做官。讀好圣賢書，貸與帝王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讀書人的四件大事你已經(jīng)完成了兩件，下一步就是‘治國’和‘平天下’了。等大哥當了皇帝千萬不要學朱元璋，擺個慶功宴把小弟給殺了。”柴順達開始胡扯起來。柴順達就有這個毛病，大家聊得剛剛有點意思，他就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給你胡扯，把原來好好的思路給打斷，讓柳浩然頓覺索然無味。
回想起柴順達的這些話，柳浩然覺得也有一定道理。應該弄個官做做，只有這樣才能實現(xiàn)儒家提倡的人生價值?！叭啐埲徽蓵?，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治國平天下，枉為人間大丈夫?！绷迫徊恢挥X地想起了這首不知道是哪位古人寫的自勉詩。
夕陽的余暉透過復興大廈的玻璃金絲般地灑在人們身上，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陶芝蘭也心滿意足地試完了最后一件衣服。
“夫人，咱們打道回府吧？”柳浩然牽著陶芝蘭的手，調(diào)侃道。
“前頭帶路——”陶芝蘭沒有說完，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戲，恩恩怨怨你不必太在意，名和利呀，什么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正當柳浩然和陶芝蘭柔情蜜意地往回走的時候，他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
柳浩然一看號碼，是柴順達打來的，就一邊對陶芝蘭說“夫人，今天晚上有飯轍了，名人要請客了。”一邊按下接聽鍵。
“老大，你在哪里？”電話里的柴順達好像很是著急。
“怎么了？家里起火了嗎？我和你嫂子剛從復興大廈出來。”柳浩然調(diào)侃道。
“你和嫂子在復興大廈附近的文軒閣酒店等我，我隨后就到，今天晚上我請客?！辈坏攘迫换卮?，柴順達就掛斷了電話。
“怎么樣？名人又請客了?！绷迫恍χ鴮μ罩ヌm說道。
“那你去，我還要回家給紫嫣做飯呢！”陶芝蘭有點著急。柳紫嫣快放學了，晚上還要上自習?，F(xiàn)在的高中生就是緊張，白天上了一天課還不算完，晚上還要繼續(xù)。名曰自習，實際上都是老師變著法給學生加班上課。越是重點高中，越是如此?？吹阶湘陶烀γβ德档臉幼?，柳浩然就非常懷念自己小時候讀書的快樂時光。
“順達要請咱們兩個吃飯，你不去怎么行？這樣吧，你給老媽打個電話，讓小舅去接紫嫣，到她那里吃?！绷迫豁槺憧戳丝幢恚瑫r間還來得及。
“那也行?！碧罩ヌm想了想說，“前兩天紫嫣還嘟囔著很長時間沒有見姥姥呢！”
陶芝蘭把事情安排妥當，就和柳浩然悠閑地來到了復興大廈附近的文軒閣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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