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控中心外,轉(zhuǎn)過焰之桃樹,會出現(xiàn)一條兩側(cè)種滿大樹的美麗道路。理論上,它筆直通向撒哈拉之眼的生門。在緊急時候,可以無須行經(jīng)大門,直接離開本城。倘若有人真的相信建筑設(shè)計圖紙上的這一條注釋,閉上眼來,放心大膽一直走啊走,最后的下場就是一交摔到一個老大的水坑里,把全身的鈣摔得流失一半。不過,當他忍著全身粉碎性骨折的疼痛躺在坑里,抬眼一看的時候,對于美與奇跡的驚嘆就會暫時占領(lǐng)他全部的注意力,騰不出一分鐘惦記自己下半輩子要永遠在輪椅上折騰這一事實。
一個水坑。這是非常粗魯?shù)恼f法。準確的說,那是一個露天溫泉泉眼,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澡堂。那一泓如碧玉的清波蕩漾中心,影像迷離,似有無數(shù)奇花異草沉浸入底,競相爭艷,萬花筒般流轉(zhuǎn)。水上蒸騰,微微溫熱,含蘊清甜香氣,前調(diào)肉蔻玉蘭,使人熏,中調(diào)迷迭香,愛離草,使人靜,后調(diào)海天藍桂,薄荷,使人醒。泉眼四角,各有綽約綠蘿,四株對植斜抱,大葉流翠,密似風屏,是天然的更衣所在。綠蘿中心的植干上密密纏了葡萄藤,越過水塘四角,相連相接,織成一張疏疏落落的網(wǎng),有串串紫色果實垂下,香甜撲鼻,正堪入口。
三條丟下發(fā)呆的山狗跑出門的小蚯蚓,眼下就一起泡在這個澡堂中,碧綠不錯眼的看著遠遠處溫控中心,已經(jīng)兩個小時了,山狗還沒走出來。不由得嘆氣:"喂,他不會真的在想自己是誰這么深奧的問題吧?"
桃紅甩甩尾巴:"不會啦,他一定在想倫敦煙火是不是真的可以起火,試著去點香煙。"
銀灰嗤笑一聲:"我已經(jīng)在那些花的所有花蕊中裝上微型壓力炸藥,他要是真的去試,一定會得到非常滿意的效果。"
話音未落,連串悶響已經(jīng)傳來,效果如同在垃圾桶里放鞭炮。過得一陣,山狗便鬼鬼祟祟閃上大道,一溜煙往西區(qū)住宅群跑去了,他的身后,飄揚著火藥的味道,以及零星衣物的碎片~~~~~
碧綠搖搖頭:"他真是~~~~怎么連迎春花都不認得,騙他騙得我好內(nèi)疚。"
一陣沉默籠罩整個水塘,良久,銀灰幽幽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
大家嘆氣一陣,桃紅打斷了這突如其來的感慨:"我說,我們一定要幫他嗎?"
銀灰很郁悶的嘆氣:"可不是,我們答應了豬哥的,一定要照顧這個倒霉蛋啊。"
這句話說出來,三條蚯蚓齊齊哀叫:"為什么,為什么我們居然會愚蠢到去許諾?"
它的感慨大約只抒發(fā)到一半,被一個粗豪的聲音生生打斷了:"許諾?許什么諾,你們說誰呢?"
三個頭抬起來去看。咦,山狗又回來了,動作好快啊,他換了衣服,頭上包一塊巨大白布,裹了好多圈,將那盆插花遮得嚴嚴實實,身高憑空提了五十厘米。配合他黝黑膚色和好幾天沒刮的胡子,看上去非常像仇恨社會的恐怖分子,何況他手還插在褲袋里,一副隨時要掏出一坨土炸藥強占澡堂的樣子
他蹲下來興致勃勃地問:"你們說豬哥呢,我好久不見他了,他在哪里?"
桃紅盯著他突出一塊的口袋,對這個簡單的問題也思考了很久,一邊在水中慢慢游動,一邊拖拖拉拉的回答:"恩,恩,豬哥啊,豬哥,他在阿富汗吧,最近~~~~"
山狗仿佛十分迷惑:"阿富汗?他去訓練童子軍平叛嗎,還是渾水摸魚想當當軍閥?"
這一連串話問得巨細無遺,邏輯清楚,與山狗平時行事作風,大異其趣,證明在問題的背后,一定跟隨著不可忽視的陰謀,桃紅最為精靈,電光石火之間大吼一聲:"趕快跑?。?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已經(jīng)高高躍起,拼盡全力向左下角的綠蘿更衣室彈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蚯蚓算也不如天算,它雖然彈跳力不俗,卻忽視了半空葡萄藤的懸掛高度,一頭撞上,雖然把葡萄藤網(wǎng)拉開了一個大洞,卻也當即被迫改橫跳為直落,而且就在同時,腦袋被山狗拋出來的一樣物事砸個正著,那玩意好似是顆小紅豆,不過一撞上桃紅就立刻爆開,炸出一大蓬淺紅色的粉末,隨著微風四散,籠罩了方圓十米。
銀灰見機,立刻下潛到水里,還在里面拉自家兄弟的尾巴,要他們也下水去避避。山狗等它們?nèi)垦拖氯チ耍@才好整以暇踱步到水邊,笑嘻嘻喊話:"別躲啦,沒用的,這是萬物催情素,溶于水,能與空氣分子結(jié)合,藥力強勁,人與動物通殺。"
萬物催情素,這名字真是賤啊。立刻就把碧綠惡心了一把,嘩啦一聲冒出頭來,惡狠狠的盯住山狗:"春藥?死山狗,你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玩我們。"
山狗嘿嘿笑了兩聲,然后才道:"什么下三濫,我跟你說,這是我以前從獵人聯(lián)盟倉庫里偷來的,任何生命物體吸入一毫克以上,在三天內(nèi)都會變得極度多愁善感,動輒傷春悲秋,酸得能夠把周圍的空氣變成醋,咦,已經(jīng)有點醋味道了,誰?誰先挺不住的?"
結(jié)果就是碧綠,它這會兒已經(jīng)不理會山狗了,兀自癡癡地注視著水中似真似幻的瑤草瓊花,長聲吟哦起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似水蓮花的嬌羞~~~~。"而最先中招的桃紅也沒抗住,兩秒內(nèi)就被這句詩迷得死去活來,不知道如何以語言表達自己的感動,在水里玩起了花樣游泳,滾來滾去,浪里紅影穿梭,煞是好看。銀灰稍微年長,意志力向?qū)賵远?,看兩個同伴如此模樣,急火攻心,轟然從水中站起來,變化了人形,就要上來找山狗算賬,猛然一眼瞥到頭邊恰恰垂下一顆吹彈可破,飽滿可愛的葡萄,心里那么一軟,有陣暖流滾過,忍不住嘆息道:"造物主的光榮啊,親愛的葡萄,你給我?guī)矶嗌贇g樂。"深情款款和身坐到水里,開始搖頭晃腦,吟詩作賦,贊頌葡萄的偉大。
山狗由來被它們整,當真是蚯蚓為刀俎,我為魚肉,今日小報一仇,心懷大快,在水池邊捧腹大笑起來。笑夠了回身去吃早飯,還在念叨:"小資,小資,真是一等一的小資啊。"
他的得意勁頭一直延續(xù)到這頓早飯吃完,大餅油條,加兩碗濃濃的黑米稀飯,吃得無比之爽,而且一直都忍不住笑,即使那只上次引發(fā)食堂大騷亂的鳳凰姐姐進來,都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
這位姐姐一進來,一點聲音沒有,埋頭直奔西餐自助臺,隨手撿了兩塊蒜香面包,一杯橙汁,溜到山狗身邊坐下。
她當然不曉得為什么山狗會這么高興,瞪著大眼睛看了他半天,欲言又止。后來實在忍不住了,合掌掩住自己的嘴巴,嘟囔了一句什么。山狗低頭喝著稀飯,冷不丁撲面一陣凜冽風息襲來,沒來得及反應,啪的一聲,臉上蓋了一張大油餅。他愣了一陣,把餅抓下來,想了半天想清楚了,這是鳳凰小小聲搞出來的局部真空后果,不由得白了她一眼:"你沒喝枇杷膏?"
鳳凰苦起臉來,掏出那個枇杷膏瓶晃晃,空了。
山狗頓時大為同情:"那你好久沒說話了?"
鳳凰想想,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