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藍這頓酒,部分是借酒澆愁,因此,喝得有些高了。整整一下午,李藍的頭一直在疼。小玉抽空來看過他一次,給他買了感冒藥,倒好水,然后就急急忙忙走了。這兩天要打印的文件挺多的,她累得眼腫手酸。
但小玉從不埋怨。在她來之前,鄉(xiāng)政府的打字員換了無數(shù)個,多是受不了沒日沒夜忙起來的苦。工資又不高,還是臨時工,所以幾個女孩都跑到縣里私人開的文印店掙錢去了。
農(nóng)村女孩小玉,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能吃苦,脾氣也特別好,大家都很喜歡她,愛和她開開玩笑。她只是抿著嘴笑,對誰都客氣。如果別人的客氣是一粒瓜子,那么,小玉的客氣就是一整盤向日葵。
小玉走后,李藍吃了粒感冒藥,他經(jīng)常用這種方法治頭疼。
吃完藥,李藍拿起桌上的文件看起來。這些繁冗的文件,他多是揀重要的瀏覽一下。在鄉(xiāng)政府工作幾年,空話、套話讓他眼球生繭、睫毛發(fā)黏。
這時張大炮一把推開門,問:"黑豆村有個放火燒秸稈的婦女,在派出所呢,能不能不罰款?"
"是張曼玉嗎?看不出你張大炮還挺懂憐香惜玉的!"
"丈夫沒了,帶著兩個孩子,挺苦的。"
李藍愣了一下,說:"燒了別人家的麥子嗎?"
"也就燒了點秸稈,什么損失也沒有。"
"多教育教育,農(nóng)村婦女嘛,提高認識就行了。"
這時,電話響起,是派出所所長李曉光打來的,說山川鋼鐵公司的老總蔣思成晚上要請李藍,問他有沒有時間。
"他找我什么事?"李藍感到疑惑。
"你忘記了,他堂弟的事。"
"堂弟?"
"撞車的那個。"
"哦,那個呀,你咋處理的?"
"人早放了。蔣思成一直說沒機會感謝咱們呢。"
"那誰賠這錢???總不能讓我來修楊書記的車吧。"
"山川鋼鐵這么大的企業(yè),還差這點錢?把楊書記的車已經(jīng)開到修理廠了,當做山川鋼鐵廠的車修不就完了嘛!"
"好,那晚上見吧。不過可說好啊,我中午已經(jīng)喝高了,晚上你可千萬要給我擋駕啊。"
"對了,那楊書記一定要親自去感謝吧?"李藍想知道楊柳成去不去。
"楊書記啊,蔣思成早請過了,說是去家里看過楊書記了。"
"哦,那好吧。"掛了電話,李藍想:看來楊柳成收到蔣思成的賠款了。這老頭,別的什么都不愛,唯獨對錢情有獨鐘,比猴子愛桃還厲害。
看來蔣思成請自己,只不過是個托詞,一定還有別的事情。李藍知道這些企業(yè)家比鬼還精,絕對不會因為一件小事專門請客,除非在酒桌上碰面了。
晚上喝酒,還是在市里的山川賓館。一進門,蔣思成就拉著李藍的手說:"李鄉(xiāng)長真是大忙人啊,見你一次面比見皇上還難。"
眾人說笑著相繼落座。
酒一打開,李藍頓時就感覺胃里"呼"地躥出一頭狼,直撞得腦門發(fā)暈??磥碇形绲木苿胚€沒徹底緩過來。
李藍就叫服務(wù)員給自己倒上白開水。
蔣思成死活不依:"咋了,你是小看我們鋼鐵廠,以為我們效益不好管不起酒?。砍废?,換白酒,我親自來。"說話間端起酒就要給李藍倒。
李藍捂住杯口:"蔣總,你要倒白酒可以,那你今晚說什么,我肯定給你忘個一干二凈,你信不信?"
一聽李藍這樣說,蔣思成只好婉轉(zhuǎn)地說:"要實在難受,那就免了吧,但你總得來一杯吧。"
李藍痛苦地搖頭:"真的不行,中午的勁還沒過來呢。"
喝著吃著,蔣思成說感謝李所長對堂弟的寬容,也感謝李鄉(xiāng)長的斡旋。李藍盯著他的臉看,心里說,這感謝完了,你的狐貍尾巴就該露出來了。
果然,蔣思成裝作無意地問:"對了,李鄉(xiāng)長,你哥的煤礦配件廠不是一直想擴大規(guī)模嗎?"
李藍裝作一頭霧水地說:"是啊,蔣總要把山川鋼鐵廠白給他?"
"錢總是要花幾毛的,怎么樣?李鄉(xiāng)長不想給搭個橋?"李藍本來是開玩笑,沒想到四五十年的國有企業(yè)真的要轉(zhuǎn)軌改制,這可不是小事!
"好好,這個信兒,我一定捎到。"
回鄉(xiāng)政府的路上,李藍還納悶,這么久的國營企業(yè)咋會說轉(zhuǎn)型就轉(zhuǎn)型呢?不會是蔣思成這個鬼貨別有心機吧?嗨,管他呢,無論你搞什么鬼,總有露出狐貍尾巴的時候,到時候看情況再具體說吧。
車窗外,星空正燦爛。望著滿天的繁星,李藍忽然想起來小時候哥哥帶著他到村東的樹林里抓螢火蟲的日子。夏天的夜,清清涼涼,能把人的骨頭涼透,那清涼仿佛能從身子里穿過去,再從指尖里滴出水來。
李藍緩緩地搖頭,"越來越遠了......"李曉光聽他這樣說,接口說道:"不遠了,就快到鄉(xiāng)政府了。"李藍哈哈大笑,指著他繼續(xù)笑。李曉光不好意思了,知道一定是自己理解錯了,索性只管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