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微雨。
在南方,下雨是最平常的事兒。
可說平常倒也不平常——
人生二分之一的相思淚都傾瀉在這。
……
雨打芭蕉,似南音。
臺北一處陳舊的民居內(nèi)。一位胡須斑白且病重的老人突然從竹席上坐起來,透過蒙著心事的玻璃窗,老人再一次想起龍眼林里的往事,仿佛回到閩南故土一般,他輕嘆著。
“大陸是回不去的家,臺灣是醒來的夢,何處又是我的墳?zāi)鼓???/p>
言罷,老人回頭看了看擺在桌上的透明玻璃瓶和掛在瓶身上的媽祖護(hù)身符,難以忘卻的小鎮(zhèn)往事如泛黃的膠片光影一樣再次浮現(xiàn)。他似乎又看到那個綁著麻花辮子的女孩,坐在龍眼樹枝上,淺薄的微笑像是紙一樣單薄……
“子涵。”老人輕嚷著。他在夢里多少次呼喚她的名字,那些年青時的記憶,小鎮(zhèn),小橋,山頭,看那夕陽西下,炮火四起。
他又突然想到范縝的《離思》,便感傷地吟著:“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可話還未說完便咳嗽起來……
此時,他的孫女聽到咳嗽聲便跑進(jìn)他的房間。
“阿公,沒事吧!下雨了,還是躺下好好休息吧,身體要緊?!闭f完,女孩用手撫了撫他的后背。
“我沒事?!崩先藬[手說,可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孫女神情哀傷,反倒關(guān)懷問:“子涵,你怎么那么憔悴啊,哭了?”
戴子涵是老人認(rèn)養(yǎng)的孫女,也臺灣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同時也是臺灣著名歌仔戲小旦石惠君的弟子。老人的話似乎揭開了她傷口,上午在臺北忠孝東路的sogo百貨商圈里,她緊緊地?fù)肀е幻凶?,那是她深愛的男友,一個彈鋼琴彈得很優(yōu)雅的、寫字只寫隸書的男生。
她苦苦哀求他不要離開,她愿意為他改變一切??伤麍?jiān)持要分手,分手的理由并不是他要去洛杉磯讀書,而是他不喜歡女生,他說其實(shí)自己是同性戀。
聽到這句振聾發(fā)聵的話她只能發(fā)呆,她無法抱怨他帶來的傷痛,她怎么又能去勉強(qiáng)他這個分手的理由呢?她能懷疑他說假話嗎……不能。
……
老人心忖著: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也不要去打擾她幸福的家庭了。而孫女還有機(jī)會去大陸,是時候讓她知道海峽那一邊的事了,也許她真的能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
于是,他平靜地說:“子涵,你幫我把桌上的瓶子和媽祖護(hù)身符拿過來下。”
女孩頓時回過神來,她連忙把瓶子和媽祖護(hù)身符遞給到老人手中,她心忖著:這兩件東西對阿公來說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它們不可能僅僅是閩臺的風(fēng)俗和信仰那么簡單,阿公經(jīng)??粗鼈儼l(fā)呆,而且一發(fā)呆就是大半天,甚至是淚水縱橫,可阿公總是不告訴她到底為什么,也許他有一段難以釋懷的往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阿公曾告訴她給她取名叫“子涵”是因?yàn)榱硗庖粋€女子,而自己小時候也常??粗⒐粗环怅惻f的家書陷入深思,那時候她總會問阿公為什么信封上老寫著“子涵”又為什么姓“林”,那時阿公總是匆忙地收起信,也不說什么原因。
或許海峽的另一邊真有一個叫“子涵”的女子,她也許是阿公年少時的摯愛,因?yàn)榘⒐娴慕K身未娶,而且常常獨(dú)自一人翻閱“林子涵”的信。然而他們?yōu)槭裁次丛僖娺^面?關(guān)于這些,阿公從未提起過,她期待著有一天去大陸尋找這個埋藏已久的故事。
他端著瓶子和媽祖護(hù)身符,一股炙熱的暗流從他心底直沖喉嚨,像是火蛇一般令他哽咽。
老人靜默,再回首已是半個多世紀(jì)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