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靠南墻的第五張桌子的第六把椅子，是陳真慣常閱讀的角落。他把書放好，剛想坐下，忽然發(fā)現(xiàn)，在他的對面，那本《爆炸物的合成》，正好端端的擺在那兒。
　　
　　而借它的人，居然是個年輕女子。
　　
　　陳真意外了一下。辛亥革命提倡男女平等已經(jīng)很久，可是實際上能收到高等教育的女子，仍然是少數(shù)。而在這少數(shù)能受到高等教育的女子中，不學(xué)國學(xué)，不學(xué)外語，不學(xué)音樂美術(shù)，而學(xué)化工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何況，那居然還是一個“美貌”的女子。
　　
　　如果不是她的臉色實在太差的話，那個戴著白色發(fā)箍，穿著乳白色高領(lǐng)毛衣，有著尖尖下頜、清秀眉眼的女子，真的可以算得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美女了。
　　
　　可是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色，卻是實在太差了；而重重的黑眼圈，又使得她的目光，看起來充滿了凄厲的味道。她筆直地坐在那兒，緊緊地抿著嘴唇，幾乎是在用一種“嚴(yán)肅”得近乎“殘忍”的神情的在看書。一手翻著書頁，一手快速地做著筆記，在她的面前，摞著兩摞書，一摞是看過的，一摞是沒看的，加起來數(shù)數(shù)，怕也有十幾本。
　　
　　陳真看了她幾眼，不覺對這個如饑似渴地女子，生出了淡淡的好感。
　　
　　他便也開始看書。與那女子相似，他們都是魚鷹一般的讀者。厚厚的一本書，與他們來說，宛如寬闊平靜的湖泊，他們輕輕飛過，只在看到肥美的大魚時，才一個猛子扎下去，痛饗美味。
　　
　　圖書館里，幾十個渴望獲得新知識的人——有的就是東北大學(xué)的學(xué)生，有的卻已經(jīng)老得須發(fā)皆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片寂靜。只有翻動書頁時，發(fā)出的唰唰聲，和筆尖劃在紙上發(fā)出的沙沙聲。間或一兩個人咳嗽，聲音顯得格外空洞。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陳真飛快地掃完《現(xiàn)代合金概論》、《步槍改良》、《日俄戰(zhàn)爭中的武器比較》，拿起水杯，正要潤潤喉嚨，忽然對面的女子推開椅子，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桌上的書本。
　　
　　原來她已經(jīng)把那十來本書，都看完了，正要拿回去還。陳真心念一動，伸手敲了敲桌子，低聲招呼道：“小姐，麻煩你，《爆炸物的合成》?！?br>　　
　　他本來是可以等到這個女子把書還了之后，他再去借的?？墒遣恢獮槭裁?，這一次，他卻想偷這個懶了。
　　
　　那女子愣了一下，旋即反應(yīng)過來，從書堆里抽出那本書遞給他。
　　
　　陳真點頭致謝，待那女子走后，便開始研讀《爆》書。過了一會兒，忽然又有人在他的身旁敲桌子。
　　
　　陳真抬起頭。那蒼白的女子站在他的旁邊，手里拿著幾本書，嘴巴卻向陳真攤在右手邊的幾本書努了努。原來這一回，卻是她想借的的書，被陳真拿走了。
　　
　　右手邊的書，是陳真已經(jīng)看完了的。陳真點了點頭，示意她隨便選。那女子便揀了兩本，回到了對面。
　　
　　于是這之后，他們再也沒有過任何一次交流。
　　
　　可是對于陳真來說，好像今天的讀書效率，比往常更高了。
　　
　　晚上7點55分，圖書館即將關(guān)門。
　　
　　兩個管理員中的一個開始掃地。陳真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對面的女子，也正輕輕按著太陽穴，把視線從書本中移開。
　　
　　還留在閱覽區(qū)的五六個人，急急忙忙的去還書。陳真走在最后一個，看著那個女子，登記完畢后，匆匆忙忙的離開。
　　
　　女子穿了一件淺藍(lán)色的大衣。大衣很舊了，并且不合身，讓人第一眼看上去，幾乎懷疑那空蕩蕩的衣服下面，并不存在著一個年輕女子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