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我在地鐵上呢……是啊，今天有一筆賬怎么都軋不平，所以全體下班延遲……沒關系的……我還在地鐵上遇到一個同學呢……哼，不告訴你，是帥哥又怎么樣？……”
　　
　　語調嬌嗔，透著說不出的糯軟。
　　
　　羅淺淺這時抬頭，正和吳澄眼神相碰，她慌慌張張地轉開來去，站起身：
　　
　　“顏珊我快下車了?！?br>　　
　　“哎哎哎?！鳖伾哼B忙歪頭夾住手機，兩只手騰出來拉開包鏈，掏出一個小記事本，“……沒跟你說話！……哎淺淺，把你的手機號留給我，回頭我們出來玩?！?br>　　
　　“我沒有手機。”
　　
　　顏珊詫異地看她：“不會吧？”
　　
　　說著快速寫了一串數(shù)字撕下交給她：“那這是我的，有空打給我?！?br>　　
　　陵城是個多雨的城市，吳澄從地下通道出來的一霎那，一滴冰冷的水從天而降，正落在他眉間。
　　
　　他伸手抹掉。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是他的母親。
　　
　　同一時間，商業(yè)區(qū)懸掛的巨大液晶電視上，正在重播對電話里這個女人的專訪。
　　
　　“吳玉雁女士，對于這次您又登上財富榜女富豪首席，有什么觀點需要傳達？”
　　
　　母親淡定地微笑：“財富，不過是我的一個符號而已?！?br>　　
　　真好，她越來越有“富貴”二字的派頭了，不但富，而且貴，誰也看不出十五年前，她是如何從沿海地區(qū)購進廉價的化纖衣料，一路逃票，無證攤販，一個年輕女人，每一天面臨城管的追擊，同行的惡意，如何狼狽，如何潦倒。
　　
　　她現(xiàn)在在電話那頭，用和電視上截然不同的聲調道：
　　
　　“澄兒，現(xiàn)在哪里？”
　　
　　“在看您的專訪?！?br>　　
　　“怎么，還在公司？”她溫柔地說，“不要太辛苦，有空，多陪一陪沈檸。”
　　
　　“我明白。”他其實是想不到別的話答她。
　　
　　“澄兒？”她聽他沉默下來，“你不開心？”
　　
　　“沒有，米蘭那邊，天氣好嗎？”
　　
　　“好，很好，你有時間，也該帶沈檸到處玩一玩。她畢竟是年輕女孩子，我和你沈伯伯交情再好，你自己也要努力?！?br>　　
　　“我知道?！?br>　　
　　母親在那頭輕微地嘆了口氣，一點聽不出來，是電視里那個神采飛揚的商界女強人：
　　
　　“澄兒—我要做什么，你才能對我親一點，像兒子對母親，而不是‘城市寓言’的經(jīng)理對董事長？”
　　
　　“媽?！彼闹秀瓙?，叫了一聲，“您想太多了，我當然是您的兒子?！?br>　　
　　“好，好?！蹦赣H嘆息：“那你早點回去休息?！?br>　　
　　“您也一樣?！?br>　　
　　收了手機，雨勢已經(jīng)轉密，吳澄伸手攔了一輛出租：“去‘錦苑’?！?br>　　
　　師傅瞥了他一眼，去這個城市最高檔的住宅小區(qū)，這么年輕，漂亮到近乎陰柔，這青年不是小開，就是富婆包養(yǎng)的小白臉。
　　
　　后者的可能性還大一點。
　　
　　師傅暗自輕蔑地嗤了一聲，帶著對寄生蟲或者性工作者的敵意，轉動方向盤，出租車轉了個彎，并入這個城市夜間浩渺的車流。
　　
　　雨漸漸大了，車內聽不見雨聲，調頻廣播正播送一首情歌，前奏相當長，長到不知什么時候，歌手已經(jīng)開始慢慢地唱—“我是一棵秋天的樹，時時仰望天等待春風吹拂?！?br>　　
　　聽起來有經(jīng)年的陽光味道，只是據(jù)說唱這首歌的人，幾年前就已經(jīng)不在了。
　　
　　吳澄陷在這安靜的陳年調子里，看著玻璃上雨痕一道一道劃過去，心里頭產(chǎn)生奇怪的一個念頭，剛剛那個女孩子，不知道有沒有帶傘？
　　
　　出租在“錦苑”大門停下。
　　
　　“麻煩您了?！眳浅握f著下車，回手力道輕緩地合上車門。這讓司機師傅對他的印象多少有所改觀，要知道有的人，從出租上下來，關門簡直就跟扔一個垃圾袋似的，惡狠狠怦然一聲，心臟病都要被他們嚇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