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商的獨生女兒拉著他的手,輕搖著身軀,似是在撒嬌——臨了,總要給人家最后的一個吻吧。
奶奶睜大眼睛,她看出爺爺正在猶豫,她的心跳加快了,暗暗說,不要,千萬不要!她的手緊緊地捏成個拳頭,手心出了好多的汗。
茶商的獨生女兒的沙啞的笑聲又無情地傳過來,奶奶睜大了眼睛,看著她踮起腳尖,湊到爺爺?shù)母啊?br>
“不——”奶奶喊了一嗓子,然后撒腿就跑下樓去?!白唛_,人家不愛你,干嗎要吻你?”奶奶跑到茶商的女兒的面前,推了她一下,掐著腰質(zhì)問道。
對于她的突然出現(xiàn),無論是茶商的女兒,還是爺爺,都猝不及防,愣在那里,不知說什么才好。而奶奶呢,一把拽住爺爺?shù)氖?,“走,回家去?!?br>
這件事給爺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他對劉公館里的人素?zé)o好感,更何況是劉家大小姐呢。所以,后來再見面,爺爺仍然和奶奶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最多只是冷淡地打個招呼而已。
“你陪我去看戲,好不好?”忽一日,奶奶攔住爺爺?shù)娜ヂ罚鏌o表情地問道。
爺爺遲疑了一下,“小姐,我有功課要做,不去可以嗎?”
“當(dāng)然不行了,我說你要去,就一定得去?!蹦棠陶f,一臉的蠻不講理。
兩個人聽了幾出戲,又看了幾部電影,但是關(guān)系并沒有根本的改變。奶奶保持著她應(yīng)有的矜持,爺爺也照舊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誰都沒有非分之想,畢竟他們的輩分不同,照規(guī)矩說,爺爺還是奶奶的一個舅公呢。
其實,奶奶對爺爺?shù)慕憬悖簿褪菋衫咸?,同樣懷有偏見,在她看來,中國不革命則已,要革命,首先就必須將小妾除去。
他們的愛情真正的建立,是在老太爺要趕爺爺離開劉公館的那一天。因為爺爺在繁華街道上張貼反對段祺瑞的標語,叫警察局抓住,還是劉克雙跑了一趟,取保候?qū)彙@咸珷敽苌鷼?,非要把爺爺掃地出門不可。嬌老太太給老太爺下跪求情都不行。這時候,奶奶說話了:“這個家真的不能呆了,一幫子胡吃悶睡的主,就這么一個明白事理的人,還要把人家趕走。”
那天,爺爺才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了奶奶一番,發(fā)現(xiàn)她是那么的光彩奪目,兩頰暈紅,周身透著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
“爹,不是我嚇唬你,你要是把他趕走,那么我也走,走到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奶奶臉孔脹得通紅地威脅道。
“回你房里繡花去,”老太爺厲聲說道,“一個女孩家,這里有你什么事!”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蹦棠毯谄崞岬难壑樽诱A苏?,氣宇軒昂地說,很是江湖。
“隨你們的便吧,我懶得再管?!崩咸珷攪@了口氣,陰郁地說。奶奶畢竟是他的掌上明珠。
“男女的事,往往就是一句話,一個眼神,甚至是一聲嘆息,便定了乾坤。” 曾祖母用這樣的話給她講的故事做了總結(jié)。
“后來呢?”我急切地問。
“天晚了,改日再談吧?!?曾祖母說。
那一個晚上,大雨如注,雨點打在窗上猶如陣陣敲門聲,噼里啪啦,吵的人心煩意亂。一天下來,紛紛雜雜的事情一起涌進心頭來,無頭無序,讓坐在書房里的我怎么能夠睡得著?
雨是在凌晨才停歇下來的。從急風(fēng)暴雨的嘈雜中,一下子安然靜寂起來,缺了必要的過度,不免覺得悵然若失。在昏暗的燈下,讀了幾頁書,又喝了幾杯茶,迷迷糊糊竟坐著睡去,衣裳也沒脫。因為沒睡在那張奇怪的床上,也就沒做夢,睡得很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