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前輩有什么主意,說來聽聽?!?br>
老太爺眼也不抬地說:“我家缺個女傭?!?br>
“您是說……我到您家?不——萬一牽連了您,那就太過意不去了,我寧愿一個人做事一個人搪。”
“我會對所有人說,你從水路走了,包括我們的那些同僚們?!?br>
“真的可以嗎?”
“好了,放心吧玫子小姐,絕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玫子小姐站起身來,感情沖動地給他鞠了一躬,“謝謝您,我聽您的。”老太爺說:“該謝的是我,我在戰(zhàn)場上吃過姓周的虧,毀了不少我的弟兄,你一槍,既報了你的仇,也同時報了我的仇。”
42、不久,玫子就成了劉公館的一個女傭。
可是老太爺什么粗活都不讓她做,還給她雇了個老媽子伺候她。來的第一天,就碰見了劉克雙,他陪著她走遍整個公館,他看她的目光總是友好的,這讓她心里一陣溫暖,又有點(diǎn)過意不去,“我在這里是不是已經(jīng)打擾您了?你可以不用陪我,這里房間這么多,足夠我打發(fā)時光的了。”
感性的笑容自方翼的嘴角溢出,他說:“不是我陪你,而是我需要你陪。”
玫子臉一紅,趕緊躲開了他灼熱的視線。
……這些都是玫子告訴我的,我曾問過她:“劉克雙喜歡你,你喜歡他嗎?”我看著她,耐心地等待著答案。
她微微聳動著肩膀,似乎有這么一點(diǎn)慌亂??磥硭蚕矚g他,不用她再什么了,她的神情已經(jīng)告訴了我。
“但是,我不能背叛老太爺,老人家對我不錯……”玫子說。
到劉公館不久,玫子就膩味了,閑得慌。她去找老太爺,要找點(diǎn)活計做。老太爺拗,她比老太爺更拗。
“好,我犟不過你,你隨便吧?!?br>
“其實(shí),我已經(jīng)背叛過老太爺一次了?!?玫子一張嘴,口里一排焦黃的牙,很零落,這都是抽鴉片抽的。
“因?yàn)槭裁幢撑训???br>
“那是……”玫子像是在深思,回想著十分久遠(yuǎn)的過去,她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兩個匆匆的背影。
“還不是為你奶奶!”
“能詳細(xì)地給我講講嗎?”我問道。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走到門口,停住了。我估計來人是劉克雙,站起來要走,被玫子攔下了:“我現(xiàn)在不想見他,以后也不想再見他?!?br>
后來,我才知道,劉克雙之所以喜歡玫子,是因?yàn)樵谒劾锩底觾叭灰晃粡?fù)仇天使,跟他有著共同的遭遇。他常對她說:“我們倆是同病相憐?!泵底幽涿?,說道:“你是劉公館的少東家,而我只不過是你家的一個傭人,你怎么會跟我同病相憐呀?”劉克雙嘆息一聲:“你是不知道我的身世,唉,一言難盡?!苯酉聛?,無論玫子怎么追問,他也不說了。
最終,門外的人也沒進(jìn)來。
玫子說:“他要是早把他的身世告訴我,我會好好勸他,那樣,事情后來的發(fā)展可能就會是另外一種樣子了。至少,劉公館不會這么快地衰敗……看來要解開這許多的疑團(tuán),我還要呆下去,呆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43、“能詳細(xì)地給我講講,你是怎么為我奶奶而背叛老太爺?shù)膯??”我問玫子,有點(diǎn)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
幸好,那一夜的所有記憶玫子至今依然鮮明,對她來說,那是一個想起來就不愉快的故事。因?yàn)槿螒{嬌老太太磨破了嘴皮子,我爺爺至死也不肯答應(yīng)與奶奶斷絕關(guān)系,萬般無奈,只好跟老太爺商量,要硬把他送到國外去讀書,這樣一來,爺爺和奶奶也就不得不分開了。
奶奶一聽說,急死了,急的尋死覓活。我相信,玫子害怕了,真要出事怎么辦?越想越可怕,可怕得仿佛一個血淋淋的夢魘……
終于,玫子咬咬牙,狠狠心,把奶奶給放走了。奶奶問:“我走了,他怎么辦?”她問的是爺爺。玫子說:“你到七月十四日路拐角的咖啡館等著,別的就不要管了?!?br>
臨別,奶奶跟玫子還抱頭痛哭了一場。但是,她們做夢也沒想到,這是她們的最后訣別。
……天剛破曉,劉公館沉沉酣睡之際,奶奶收拾好行李,上路了。走過曾祖母睡房門口,她猶豫了一下,想進(jìn)去打個招呼,又怕曾祖母把她留住,終于決定先逃出去再說,以后再跟老人家請罪。
天陰。
奶奶一個人撐著傘,沒有人與她相依偎,雨絲夾帶著冷風(fēng),凝聚成一股刺骨的寒流撲打在她臉上,一直涼到心底。兩條腿仿佛神經(jīng)已然麻痹了似的,無知覺地拖拉著。她不知道玫子能否把爺爺解救出來,所以忐忑,她一再安慰自己:吉人自有天相。
也許,他已經(jīng)安全脫險了,正在七月十四日路拐角的咖啡館等著呢!
這家咖啡店緊靠勸業(yè)場一邊,才開門,她就進(jìn)去了。雖外頭嘈雜,但店面里邊卻是幽雅寂靜,光線柔和,坐在火車座上她心情稍微穩(wěn)定了些,視線始終凝望著掛著紗簾的落地窗外。
奶奶幾乎是隔一分鐘看一眼鐘表。
等了整整兩個鐘頭,一位男子站到了她的面前。
“讓你久等了。”
奶奶的表情一下子豐富起來,如果仆歐不在跟前,她早就撲到他懷里了。
爺爺想要一杯熱熱的咖啡來壓壓驚,奶奶非要他喝她的那一杯,爺爺說你喝你的,我再要一杯。奶奶撅著嘴撒起嬌來。爺爺笑了。
他發(fā)現(xiàn)她素面朝天的樣子很特別,沒搽胭脂的臉蛋更顯得清純,比平時要小好幾歲。看他這么癡地盯著自己,臉紅了……
多年之后我再到七月十四日路拐角的那間咖啡館去,已經(jīng)物事人非,咖啡館不見了,那條路也改名了,早不叫七月十四日路了。那里現(xiàn)在是一家副食店,賣油鹽醬醋。唯一遺留下來的往日痕跡,就是門楣上邊有兩個雕的字母,一個是“p”,一個是“q”,可是我怎么也猜不出它們原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