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老太太看也不看他,神態(tài)悠閑。
劉克雙皺了一下眉頭,輕聲說:“我已經(jīng)告訴柜上了,以后沒有我的簽字,誰都無權(quán)支錢,即便是二娘也不行!”
“天熱了,你的胡子也該刮了,那樣涼快些。” 一直把目光投向天花板的紅老太太,端了一杯冰水,放在桌子上。
“最近流行這種胡子?!彼f。
“難道,穿著西服敞著個懷也流行?”紅老太太不無諷刺地說。
“這不是流行,這個個人愛好?!?br>
我對他們倆的唇槍舌劍不感興趣,就走出屋去,突然不知從哪間屋里響起了一聲沉悶的槍聲。我一驚,四下里尋找,卻看到墻上的月份牌的時間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日。
這讓我很疑惑。
幸好槍聲傳不到喧囂的街上,而被這座混凝土的樓房吞沒了。被槍聲驚動了的我挨屋看。走廊里一片寂靜,我屏息靜聽,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從二樓盡頭的一個房間的門是半開著的,能聞到一股子火藥味。我伸手想敲門進去,但聽到里邊有人在說話,我又垂下了手。
“老頭子,你瘋了,快把槍撂下!” 這是嬌老太太。她顯然是一把搶過了老太爺手中的槍,扔在床頭上,咣鐺把門關(guān)嚴實了。
“老子拉起個隊伍來,跟他們拼了!”這是老太爺?shù)穆曇簟?br>
“你小心點,租界里到處都是日本浪人?!眿衫咸嬲f。
“這么大的國家,這么多吃兵餉的,愣他媽的叫小日本給占了,你看看報,東站、北站和東局子機場都成了小日本的天下了!”
“我給你削個蘋果吃吧,敗敗火?!眿衫咸烟O果遞給老太爺。
“我就是不服這口氣!”老太爺余怒未消。“等我去把我的弟兄們重新聚起來,跟日本人斗斗法?!?br>
剛要拿起電話,電話鈴響了,老太爺操起來話筒聽了聽,對嬌老太太說:“你的電話?!眿衫咸舆^來,聲音立刻變了,變得很嫵媚:“好,你等我,我馬上到?!比缓?,親了親老爺子的腦門,“我去去就來,你迷糊一覺?!?br>
我趕緊閃開,我知道她一定是跟那個《大公報》記者約會去,他們越來打的越火熱,幾乎每個禮拜都要在舞廳、酒館和陶園見面,玩累了,就去旅店休息……
“啪!”老太爺那屋里又是一槍,隨即聽到他喊道:“完了,眼睛不好使了,連瞄準都瞄不準了!”
后來,我到圖書館查閱資料,知道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日本軍隊分三路進入天津,在東站、北站、海光寺和東局子機場與中國軍隊交火,七月三十日大批日軍從大沽口登陸,全面占領(lǐng)了天津。
在日本占領(lǐng)時期,老太爺經(jīng)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是:“我是老了,我要不老,他小日本準保進不來中國!”
54、“一女,19歲,身高米,雙辮,橢圓形臉。穿著:藍色旗袍、白襪子、黑偏帶皮鞋,于四月十七日走失,有通報消息者必有后報?!薄@是《益世報》上發(fā)的一則尋人啟示,尋找的就是我的奶奶,因為怕外人議論,啟示上只口未提到我的爺爺。
三個月過去,一點消息也沒有,仿佛石沉大海一般。老太爺私下里給警察局送了不少的禮,也急得摔了不少的杯盤碗碟,仍是無濟于事。我的曾祖母表面上看,無動于衷,背后可沒少落淚。
爺爺和奶奶住在老店里,沒地方可去。要說話動,也就是去去飯廳,要么就是蜷在房里閑呆著,怕透了風(fēng)聲,也不敢和任何人交往。
爺爺整天穿著渾身起皺的睡衣,上面再套上毛衣,在房里溜達來溜達去。偶然地跟跑堂的搭訕幾句,囑咐他見到可疑的人通告一聲。這個跑堂的年歲不大,心眼不小,總是盡心盡力地給他打探消息。一天,跑堂的張惶地當(dāng)跑來告訴他:“柜上有個漢子,到這來打聽一個小姐的行蹤,我看說的那模樣很像——!”他說著,瞟了我奶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