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獲的卻是跳蚤

——海涅

王楓博士在讀本科的某一段時間，老愛嘮叨八個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后來的某一天，我忽然想到，這八個字正好用來說《笑傲江湖》。這是一本充滿妖氣的書，我知道它寫得很好，但是它讓我越看越怕。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和我有同感。我的這種感覺很強(qiáng)烈。特別是，重讀的次數(shù)越多，這種感覺就越強(qiáng)烈。

有一段話不知大家是否注意過，那是東方不敗和任我行，令狐沖，向問天，任盈盈決戰(zhàn)前的一番話，他說：

“我初當(dāng)教主，那可意氣風(fēng)發(fā)了。說什么文成武德，中興圣教，當(dāng)真是不要臉的胡吹法螺。直到后來修習(xí)《葵花寶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諦。其后勤修內(nèi)功，數(shù)年之后，終于明白了天人化生，萬物滋長的要道?！?/p>

我反復(fù)揣摩過這段話，頗為驚心。也許從中可以猜想到從秦始皇開始?xì)v史上多少雄才大略勵精圖治的帝王晚年的內(nèi)心生活。在常人看來，他們的晚年會不可理喻地不愛搭理政務(wù)，而迷戀于種種怪異的東西，寵幸身邊的一兩個小人物，而從他們嘴里偶爾會說出一兩句微言大義的話來。在他們看來，那是沒有人可以理解的?！敖K于明白了天人化生，萬物滋長的要道”，那是何等深遠(yuǎn)高蹈的境界。東方不敗的這番話，雖是對著那幾個人講的，卻有著濃重的自言自語的味道，是對他自己人生的總結(jié)。在他看來，任我行雖然是大人物，但一定不懂他所妙悟的真諦，因?yàn)樗麄円呀?jīng)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了。在任我行等看來最重要的教中事務(wù)，在東方不敗看來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戲而已。最重要的事是參透天人化生，萬物滋長的要道，獲得充沛豐盈的內(nèi)心生活。同時，由于一人獨(dú)行，他的內(nèi)心又注定寂寞而凄涼。

令狐沖是一個內(nèi)心充滿矛盾的見證者。剛剛聽完東方不敗這段內(nèi)心獨(dú)白，馬上又目睹了令他感到驚怖的一幕，那是他們合力殺了東方不敗后：

任我行伸手到東方不敗衣衫袋中，摸出一本薄薄的舊冊頁，隨手一翻，其中密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他握在手中揚(yáng)了揚(yáng)，說道：“這本冊子，便是《葵花寶典》，上面注明，欲練神功，引刀自宮，老夫可不會沒了腦子，去干這等傻事，哈哈，哈哈。。?！彪S即沉吟道：“可是寶典上所載的武功實(shí)在歷害，任何學(xué)武之人，一見之下決不能不動心。那時候幸好我已學(xué)得吸星大法，否則跟著去練這寶典上的害人功夫，卻也難說?！彼跂|方不敗尸身上又踢了一腳，笑道：“饒你奸詐似鬼，也猜不到老夫傳你《葵花寶典》的用意。你野心勃勃，意存跋扈，難道老夫瞧不出來嗎？哈哈，哈哈。

令狐沖心中一寒：“原來任教主以《葵花寶典》傳他，當(dāng)初就沒懷善意。兩人爾虞我詐，各懷心機(jī)?！币娙挝倚杏夷恐胁唤^流出鮮血，張嘴狂笑，顯得十分的面目猙獰，心中更感到一陣驚怖。

任我行對付東方不敗的心機(jī)如此之深，不由令狐沖不感到驚怖。這不僅僅是小說，也不僅僅是歷史，而是活生生的現(xiàn)實(shí)。想一想，剛剛過去的二十世紀(jì)，這樣的事還少嗎？在書中，更令令狐沖驚怖的，應(yīng)該是他的師傅岳不群。他對付左冷禪，林平之，令狐沖乃至他的女兒和老婆的手段心機(jī)，更讓人不寒而栗?？蓱z的令狐沖，幸好他沒可能讀到《連城訣》，否則鐵鎖橫江戚長發(fā)“落泥招大姐，馬命風(fēng)小小”的“躺尸劍法”會讓他手腳冰冷。

周潤發(fā)在李安的《藏龍臥虎》中很認(rèn)真地和楊紫瓊討論人生哲理，他感慨道：“人心中的江湖也是藏龍臥虎?！鼻铱礉h語中“人心”的后綴都是些什么：人心叵測，人心不足蛇吞象……不過最精確的還是王楓博士曾經(jīng)嘮叨的“人心惟?！?，幸好后面還有一句“道心惟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