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臣妾才會斗膽來此，提出妄求?！?/p>

“朕若是不聽，是不是就失了這個‘明’字呢？”

姜沉魚咬著顫抖的唇，秋瞳將泣欲泣，頓時令人意識到跪在地上的，不過是個楚楚可憐的女子，而且，只有十五歲。昭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淡淡道：“為了保住這個‘明’字，朕還是聽聽吧。說吧?！?/p>

姜沉魚在地上磕了兩個頭，這才繼續(xù)說道：“臣妾下面要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也許幼稚可笑，也許狂妄大膽，也許會觸犯龍威，但，都是心里真正的想法。”

昭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首先，蒙皇上垂青，封為淑妃，外人看來，或多風(fēng)光，于臣妾而言，卻是苦不堪言……”

羅橫聽到這里，頓時瞪大了眼睛，心想這個右相家的三小姐，還真是敢講啊，這種話都敢說！

“家中父兄擔(dān)憂，一入深宮似海，頑愚如臣妾者，怕是禍不是福；宮中姐姐羞惱，昔日骨肉至親的妹妹，而今成了爭風(fēng)吃醋的敵僚；臣妾自己，亦是茫然無依。宮中美人眾多，論才，姬貴嬪驚才絕艷；論貌，曦禾夫人麗絕人寰。而臣妾性格不夠溫婉，處事又不夠體貼，想來想去，只有一項(xiàng)長處。”

“哦？”

姜沉魚抬起頭，非常專注地凝視著昭尹，那清冽的目光仿佛想一直鉆入他的心中去：“那便是——謀。”

閣內(nèi)三人，靠著的昭尹，彎著的羅橫，以及潛著的田九，聞得此言俱是一震。

偏生，她空靈的聲音，依舊如風(fēng)中的簫聲，字字悠遠(yuǎn)，句句清晰：“所以，臣妾前來自薦，愿傾綿薄之智，以全帝王之謀?！?/p>

又一陣風(fēng)來，吹得桌上的卷軸骨碌碌地滾開，里面的內(nèi)容便那樣圖呈畢現(xiàn)，明明是嬌媚的女子口吻，卻訴說著最最驚世駭俗的志愿，再用刲犀兕、搏龍蛇般的峻厚字體一一道出——

夫何一麗人兮，裙逶迤以云繞。顏素皎而形悴兮，衣飄飄而步搖。言卿日沒而月起兮，行靜默而寡笑。展才容而無可艷兮，心有傷而如刀。

問名誰家女，原為羿帝妻。

偷得不死草，恩憐兩相棄。

天寒月宮冷，云出桂樹奇。

世道卿情薄，誰解凌云志。

后羿真英雄，群姝心歡喜。

未聞芳箋諾，久傳磐石移。

可憐芙蓉面，霜華染青絲。

眾妃笑方好，稚女何所依？

君主重恩愛，余心慕天機(jī)。

尋歡雙結(jié)發(fā)，哪得方寸地。

勞燕有紛飛，鴛鴦無不死，

愿作千媚蓮，長伴帝王棋。

謀之道，在乎智，爭其抗，成其局。分制謀、識謀、破謀、反謀四項(xiàng)，后三樣以制為基，講究的就是一個攻心為上。

因此，姜沉魚這一步走得看似危險，其實(shí)卻是算準(zhǔn)了有驚無險。當(dāng)晚，她在沐浴更衣后，散著發(fā)躺在長椅上凝望著窗外依舊皓潔的月亮?xí)r，心境已變得與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是等待，是隱忍，是綢繆，是畏懼；而今往后，則是更長時間的等待，更大限度的隱忍，更不動聲色的綢繆，卻勿需再畏懼些什么。

破釜沉舟，哀兵必勝，當(dāng)一個人把什么都豁出去了時，就再也沒有可以令她懼怕的東西了。因?yàn)?，反正不會比現(xiàn)在更壞，所以要期待明天會更好。

她忽然開口：“懷瑾，姐姐說，皇上和曦禾之間，有一樣共同點(diǎn)，是別人都沒有的，也因此形成了曦禾獨(dú)一無二的地位，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懷瑾慎重地想了半天，最后搖頭。

“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來。然后我又想，那么，我和皇上之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和曦禾之間，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呢？當(dāng)我換了個方式再思考時，答案就浮出水面了?！苯留~對著月色淡淡一笑，“那就是——身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