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上升的電梯里,借著昏暗的燈光,我看到自己以一種極度曖昧的姿勢窩在周諾言的懷里,但是這個男人卻冷酷得像我殺了他全家。明明是他趕我走的,怎么現(xiàn)在反倒變成我對不起他了?訕訕地收回目光,嘴唇不經(jīng)意蹭到他身上,本來沒什么,可偏偏他的外套不知哪去了,只穿著一件長袖襯衫,這種所謂的肌膚之親,放到古代恐怕我們都要進豬籠了。我意識到自己應該有所表示,起碼要扭幾下做出掙扎的樣子,又或者動動嘴皮子鬧鬧情緒,讓他知道其實我很生氣,但是我實在太累了,除了調(diào)動不起所謂羞憤的那根神經(jīng),還因為我的火氣早消了,在看到他煞氣十足站在郭奕大門口的時候。
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想合在一塊,我勉強讓自己保持住那僅剩的一點點清醒。他抱著我,不知用何種姿勢騰出手來開的門,我完全沒有印象,只是迷迷糊糊地考慮著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借以抵御排山倒海襲來的睡意。等到他把我丟到沙發(fā)上,我才回了一下神。順手摟住一個抱枕,把下巴擱在上面,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嘀咕了一句:“明天再找我算賬,先讓我睡覺?!钡攘藥酌腌姡瑳]見他有異議,我心一寬,身體軟軟地歪倒下去,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天已經(jīng)亮了。
我揉眼,發(fā)現(xiàn)居然睡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羽絨被。瞄了一眼擺放在床頭柜上的時鐘,已經(jīng)中午十一點了!
我抓了抓雜草一般的亂發(fā),掀開被子下床,地上沒有拖鞋,我愣了愣,想起昨晚的事,不由得覺得好笑。
屋里只有我一人,周諾言這時候應該在醫(yī)院,他是個工作狂,對那一堆明晃晃的手術器械有著高度的熱忱。有時候我很好奇一個對病人沒有愛的醫(yī)生怎么會這樣熱愛自己的工作,但始終沒有想通過,他并不給我這個機會。
工作中的周諾言就好像是個謎,讓我備覺困惑。
打開冰箱,從紙盒里倒了杯牛奶,再丟幾片面包進烤箱,摸出遙控器打開電視機,我對電視節(jié)目并沒有興趣,只是習慣獨處時有一點聲音相伴。正好在播報新聞,一記者采訪機場的相關負責人談今年春節(jié)客流量的問題。我馬上聯(lián)想到昨晚爭執(zhí)的源頭——何琥珀,再過幾天我就能看到她了,這真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隨便泡了杯面,我跑到書房去找書看。周諾言的大書柜藏書豐富,涉獵甚廣。除了他的專業(yè)書我不碰之外,其余的哪怕是字典,我也能捧在手上看個津津有味。這大概是從娘胎里就養(yǎng)成的毛病。當年我媽懷上我之后還一門心思地考研,連坐月子時都是書不離手。我的智商沒有比別人高,但對讀書卻有著一股偏執(zhí)的熱愛,生平第一次所謂的“離家出走”還跟這有關。六歲那年,住我家隔壁的大我兩歲的那位姐姐上小學了,我每天看她背著書包去學校的背影無比羨慕,于是趁著某天爸媽不注意,也背起那個小小的紅色書包,悄悄跟在她后頭溜進了她們學校。教室自然是不能進去的,我一個人在空曠的校園里溜達,聽著教室里傳出來的朗朗書聲,已覺十分滿足。小孩子通常沒什么時間觀念,更不會去想這么偷偷跑出來會把大人急壞。后來聽我爸媽說,他們是在校園里一棵木蘭花樹下找到我的,當時我趴在下面的小石桌上睡得正香。
這其實跟離家出走是兩個概念。我跟周諾言說過這件兒時趣事,周諾言說我原來打小就是讓人不省心的孩子。我有些郁悶,我的本意其實是想告訴他,我從小就多么熱愛讀書啊!可結(jié)果……真是雞同鴨講。
蔡瀾的游記翻到最后一頁,門外終于傳來聲響。我抬頭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下午四點不到。怪了,這個時間他回來做什么?
我捧著書,眼睛一動不動地盯在書頁某一點上。我聽見周諾言的開門聲,聽到他換鞋的聲音,聽到他一步步走近,但還有另一個陌生的聲音,聽見她在問周諾言:“我穿這拖鞋可以嗎?”
“你隨意。”周諾言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