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抽屜里面拿出鑰匙掛在脖子上,然后出了門,手里還顫巍巍地捧著那顆雞蛋,每走一步都會晃出一點點蛋清,弄得滿手滑溜溜。
“怎么了?”奔奔好奇地湊過來。
“圣……雞蛋碎了?!?/p>
“那就扔掉唄?!?/p>
……對哦,毀尸滅跡不就得了?她赧然一笑,只是手上的蛋清不知道怎么處理。那個年代幾乎還沒有面巾紙這種東西,她不敢往衣服上抹,于是情急之下,抹到了臉上。
反正一會兒洗臉就是了。
可惜看著小小的雞蛋,蛋清居然那么多,她一張小臉蛋都抹遍了,中指和無名指上還有不少。余周周盯著自己的手愣了幾秒鐘,果斷地伸出手——抹到了奔奔的臉上。
“你干嘛?!”
“借地方用用?!彼孟裉焐钡?。
奔奔臉紅了,門口的橙色燈泡下飛蛾縈繞,燈光昏暗得連他的臉都找不清,余周周自然看不到他羞紅卻又不情愿的表情,只有一雙眼睛格外亮。
像是傍晚時候西方那顆孤零零的星星。
“你來找我做什么?”余周周抹干凈了手,拉著他走到自己家窗臺外,心想這樣不光能跟他說話,還能注意到屋子里的響動,順便看家。
余周周從小就堅信她很聰明——她是圣女雅典娜嘛。
“我爸又喝多了……”余周周的詢問仿佛擰開了奔奔眼睛里的水龍頭,他哭起來都不需要醞釀,然而因為蛋清在臉上風干之后緊繃繃的,他咧不開嘴巴,只能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淚,說出來的半截話也是濃濃的哭腔。
唉,沒出息。余周周在心里說著,卻又覺得很焦急,不知道怎么才能讓眼前這個漂亮小孩兒不再哭下去。
奔奔和父親也是到城郊租便宜房子的動遷戶。余周周并不知道奔奔究竟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喚他的小名,連他父親也總說他的大名很拗口,又難寫,還不如直接把小名奔奔改成大名算了——余周周聽說的時候還很詫異,如果覺得名字拗口,為什么當初不給他起一個簡單點的名字呢?
后來,無意間聽到那些鄰居的閑言碎語——以及從大人延展開去的、孩子們之間有樣學樣的閑言碎語——奔奔并不是他父親親生的兒子。奔奔的養(yǎng)父母不孕,養(yǎng)父對他親生父母有救命之恩,于是親生父母就把奔奔這個小兒子過繼給了他們。
于是鄰居們又說,你看,一定是有背景的人家,敢大大方方地生好幾個孩子。他們都這樣說,說奔奔親生父母家里很有錢,并不住在省城,而是在東邊那個發(fā)展的很快的港口城市。奔奔的養(yǎng)父喝醉的時候也會打他,安靜的夜里,許多許多人家都沒有睡,可是他們都只是聽著奔奔的哭嚎,沒有人去勸。
奔奔的養(yǎng)父打得紅了眼,總是會破口大罵,含含糊糊,聲音卻很大。
他說奔奔是喪門星,說奔奔的親生父母恩將仇報,他為了他們斷了兩根指頭,他們卻送來一個喪門星克死了他老婆,今年又讓他丟了工作,連動遷拆房子算面積的時候都被拆遷辦給糊弄了……
“你哭,你接著哭啊,你他媽有種去找你爹娘啊,他們不是有錢嗎!”
很多次,余周周坐在床上盯著遠處小平房昏暗的燈光,怎么也睡不著,耳邊是奔奔的哭喊聲,男人的叫罵聲,還有躺在身邊的媽媽無奈的嘆息聲。
她從來沒有求過媽媽去拉架。盡管她還很小,可是朦朦朧朧知道,媽媽和她也是孤兒寡母的身份——甚至說得難聽點,她根本是個私生子。當年外公外婆好不容易才給她托人找關系上了戶口,否則直到今天她也是個黑戶,要還是那樣,她明年連小學都沒辦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