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周周唱的好聽，”喬哥哥很大聲地說，夾了一口陳醋涼拌海蜇放到嘴里，“這年頭，誰還聲嘶力竭地使勁兒吼啊，真俗。”

飯桌上有一瞬間的凝滯，余玲玲慌亂地看了周周一眼，又看了余喬一眼，心想壞菜了壞菜了，余喬哥哥又開始挑事兒了——沒想到余喬竟然笑得更邪惡，明知故問，聳聳肩膀環(huán)顧四周，“我說得不對嗎？喊著唱歌多累啊?！?/p>

話沒說完，余周周就看到大舅一招空手奪白刃奪下他的筷子狠狠地拍了他后腦勺一下，“沒規(guī)矩！”

“怎么就沒規(guī)矩了？”余喬還在唯恐天下不亂，還在咧著嘴笑，“許你們夸她倆，就不許我夸周周??？周周，聽你喬哥哥的，別跟她們學(xué)，嗓子都喊壞了。”

大舅被氣得七竅生煙，飯桌上一時烏煙瘴氣，勸架的，做和事佬的，火上澆油的……余周周在一片混亂中朝余喬笑了笑，余喬則親昵地朝她眨眨眼。

那段飯在這群大人的勉強努力之下，終于磕磕絆絆地恢復(fù)了和諧融洽，但是沒多久就散了。余周周注意到外婆一直坐在一邊笑得意味深長，目光從所有人的臉上掃過去，不知道在觀察或者等待什么。散席的那一刻余喬閃身躲過他老爸的鐵砂掌，靈巧地竄到余周周身邊，對周周媽笑得極燦爛，“小姑姑，今天晚上我爸去單位值夜班，讓周周到我家住吧，我和她打游戲機，好不好？”

余周周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怎么突然這樣親密，實打?qū)嵉氖肿闱樯睢?/p>

等到余周周洗完澡穿著小白兔睡衣坐在余喬床上看著他和超級馬里奧共度歡樂今宵的時候，才想起來問，“喬哥哥，你今天吃錯藥了吧？”

余喬按下暫停鍵，拎起椅墊回身就把余周周抽了個四腳朝天，“屁，你懂什么？”

“那你干嘛對我這么好？還叫我一起到你家打游戲機?！?/p>

“我那是怕我爸在路上就揍我，所以才拽著你的！”

“那……那你干嘛夸我唱歌好聽？”

“不是你唱的好聽，是她們倆唱得實在太難聽了……”

余周周淡定地跳下床，拔下了紅白機的電源線。

“我靠，死丫頭你是不是活膩歪了，我好不容易才打到第七大關(guān)，出門去吃飯之前臉游戲機都不敢關(guān)，你你你……我跟你沒完！”

雞飛狗跳的追逐戰(zhàn)。6歲的余周周哪里是14歲的余喬的對手，很快就被提著領(lǐng)子拎在半空中，晃來蕩去。

“我真想現(xiàn)在就把你從樓上扔下去！”

余周周“嘿嘿”傻笑，一臉諂媚，求饒了半天終于被余喬放了下來。

“想玩什么？”

“魂斗羅吧。”

“你會玩嗎？”

“你會就行唄?！?/p>

的確印證了這句話。余喬無恥地將武器調(diào)到最高級別，同時每個人三十條人命，然而余周周的水平卻讓余喬咬牙切齒。等到了第四關(guān)，他們兩個需要同步向上跳，可是余周周笨拙而誓不罷休地拖著余喬的后腿——終于余喬哭喪著臉哀嚎道，周周，算我求你，你趕緊把三十條命死光了算了，真的。

余周周不再跟他鬧，也沒有說話，直接操縱著自己手里的藍(lán)色小戰(zhàn)士朝懸崖下跳。新的一條命剛剛顯現(xiàn)在屏幕上，她就干脆利索地再次跳崖。

很快就死了個干凈。余喬卻不再玩，按了暫停鍵，有點慌張地問她，“周周，生氣啦？”

“沒?！?/p>

余周周低著頭，眼淚卻滴答滴答地在淺藍(lán)色的床單上打下深藍(lán)色的印記。好像在化妝品專柜前丟失的情緒在這一刻悉數(shù)返程歸家，她揪著床單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掉眼淚，像是沒有關(guān)好的水龍頭。

“我錯了還不行嗎？你等著，我現(xiàn)在就去自殺！”余喬連忙學(xué)著余周周的樣子把自己的三十條小命統(tǒng)統(tǒng)貢獻給了懸崖，屏幕上浮現(xiàn)出"GAME OVER"的字樣，他獻寶一般指著屏幕說，“你看，這回咱們都死干凈了。”

余周周的表情能力在這一天突飛猛進，她不僅學(xué)會了譏笑，還學(xué)會了苦笑。

因為自己是那么無能為力。她只懂得對著空氣中的大魔王張牙舞爪，也只懂得在假象的世界里逞英雄。面對真正強大的對手，她只能在他們的惡毒攻擊下沉默，即使她出手，就像今晚，也只能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從來都不會有力挽狂瀾的可能。

甚至連玩游戲機，都只會拖累人。

余周周并不是為了自己的無能而哭泣。

她是為了自己假裝強大而難堪。

她不敢再面對格里格里公爵和克里克里子爵——他們還會接受這樣一個可笑的小女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