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突然感覺燈光很刺眼。
好像還是第一次,她的幻想被這種莫名其妙的原因打斷。
余周周慌了,她從頭開始,再次旋轉(zhuǎn),想象著自己裙擺搖曳——搖曳不起來,那就拽過毛巾被在腰間圍上,然后繼續(xù)轉(zhuǎn)圈。很好,這一次腳踝感覺到裙擺的搖曳,她重新培養(yǎng)起了賣花姑娘的感覺,然后她唱歌,跳舞,拇指食指輕輕拈著一根鉛筆,然后尖叫一聲——該死,被玫瑰花的刺給刺到了呢,正要低頭吮干血珠,突然看到一騎白馬停在身邊。
余周周抬起頭……
燈光好像更刺眼了。
余周周臉色蒼白,她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蔣川媽媽的照妖鏡,好像攝走了她的魔法。
余周周那根反應(yīng)遲鈍的神經(jīng),此刻終于覺醒,尖銳的疼和汨汨的血讓她知道,原來,是真的傷到了。
她把格林童話插回書架上。
周四的下午,一班與七班同堂體活課。
操場上沒有林楊。
余周周和四五個小朋友一起玩兩面城,她今天奔跑得格外歡——其實人的身體和心靈結(jié)合得比想象中緊密,所有心里郁結(jié)的情緒,都可以通過流汗的方式排解出去。年幼的余周周并不懂得很多道理和技巧,但是她有自衛(wèi)的本能。
快到下課的時候,余周周終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余周周!”
那一刻余周周是很開心的。她知道自己終歸還是很期待的,雖然假裝著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她不知道為什么對自己也要假裝天下太平。
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余周周不知道,她失去的,是小孩子最美好的特權(quán)。
“周周,我……”林楊把手撐在膝蓋上喘粗氣,“我們老師讓我去跑腿兒,體活課都不讓我上,我好不容易才,才……”
“哦。”她點點頭。
林楊終于把氣兒喘勻了,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余周周有點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
她好像……比平常要平靜。
這也算不對勁嗎?
林楊顧不得,他有急事跟她商量,“我爸媽跟我說最近這附近有高年級劫道,很不安全,不讓我自己回家,他們每天開車來接我。我求了他們半天,結(jié)果昨天我媽都發(fā)火了,硬是把我拽走了。你自己一個人走多不安全,我跟我爸媽說,反正咱么兩家離得近,你以后也跟我一起坐車回家吧,好不好?”
原來是這樣。余周周有一剎那的欣喜和如釋重負,然后下一秒,她過分聰明的小腦瓜告訴她,事情不對。
就像昨天,蔣川說,我爸媽“也”讓我離你遠點。
余周周歪頭問,“那你爸媽怎么說?”
“我爸媽?”
“你說要我坐你家的車,你爸媽怎么說?”
林楊動了動嘴唇,然后沉默了。
林楊記得昨天媽媽被他煩得不行,最后突然朝他吼,“你怎么那么多事兒?!消停點行不行?”
而爸爸,語氣仍然溫和,但是說的卻是,“楊楊,這兩天倩倩和蔣川想到家里跟你一起上鋼琴課,以后爸爸可能要一起接你們?nèi)齻€小朋友,車里恐怕坐不下。而且,我們不認識余周周的家長,這樣貿(mào)然接送人家的孩子,恐怕她爸爸媽媽會有意見的?!?/p>
好像有道理,但又很別扭。
林楊覺得自己的爸爸媽媽不喜歡余周周,突然之間??墒?,他怎么可以告訴余周周呢?何況,自己的爸爸媽媽是那么好的人,他們怎么會做錯事呢?所以……所以……林楊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片混亂,他只能跑過來告訴余周周,即使現(xiàn)在事情亂了套,至少……
至少他心里沒有亂套。
林楊的沉默在余周周心里是不同的意味。
果然,是讓你離我遠點,是嗎?
“我媽媽會來接我的,”她說,“林楊,謝謝你的好心?!?/p>
謝謝你,余周周想。你還能來找我,已經(jīng)很好了。
已經(jīng)夠了。
“周周……你撒謊?!?/p>
“我沒有。”
“你撒謊?!?/p>
余周周安靜地看著林楊,她的面無表情讓林楊開始覺得害怕。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余周周。
“所有人都撒謊,林楊。”
林楊只覺得心里莫名地酸澀,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大的危機。
“對了,你等我一下?!?/p>
余周周匆匆跑回班,從書包里掏出64合一的卡帶。
“給你的?!?/p>
余喬知道會哭的吧……余周周搖搖頭,把哥哥的形象從腦海中抹去。
“……我不能要……謝謝你,我玩一陣子就還給你吧,要不我們換著玩,一人玩一個禮拜好不好?”林楊果然喜笑顏開——只是這次的快樂不再那么純粹,而有了些惶恐和討好的意味。
“不用了,”余周周背著手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林洋。
“林楊,我再也不想跟你玩了?!?/p>
窗臺插銷上的紅氣球,終于慢慢漏氣成一個小小軟軟的橢圓體。余周周把它摘下來,放進床底的餅干盒子里面。
她跑到熟睡的外婆的房間查看輸液的鹽水瓶,然后去喊媽媽,該拔針了。
余周周站在一旁,看著媽媽把鹽水瓶從鐵架的網(wǎng)兜上取下來,放在桌邊。
空空的瓶子,里面是澄黃色的液體。
余周周忽然想起圣水,她用這樣的瓶子裝滿了清澈的自來水,然后翻越魔界山,去拯救秋冬之神和春夏之神。
她想起林楊問她,后來呢?
后來?
后來他們在一起了嗎?
應(yīng)該……沒有吧。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