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編的一個爛戲,名字叫《路》,說的是五個高中時代的好朋友多年以后不同的經(jīng)歷。我看完首次排練后毫不客氣地把它痛貶了一頓,我說:“大牛你真不爭氣,我好不容易給你爭取來這么一機會,你不好好把握,弄這么一出爛戲丟人現(xiàn)眼,知道的是你不行,不知道的還以為咱班沒人呢?!?/p>
大牛讓我這么一說,氣得直冒冷汗,哆嗦著說不出話。多虧我顧及大牛的面子當時是把他拉到一邊兒說的,要是當著五個同學的面兒,大牛非把我生吃了不可。為了挽回局面,我跟大牛說:“大牛,我給你出個主意。你這個本子太復雜,咱們不容易拍好,等以后你真當上大編劇,再拍成電影電視劇??涩F(xiàn)在不成,你得寫一個跟生活貼近的,比如一男生,平時五迷三道的不愛學習,到了考試的時候沒轍了,想作弊,再后來良心發(fā)現(xiàn),發(fā)憤圖強什么的。貼近生活、有觀眾緣不說,還能得評委老師的歡心?!?/p>
大牛聽完我這話,不生氣了,仔細思考著。老師們的心理我早就從劉翰舟那兒摸清楚了,讓他背著學校領(lǐng)導給大牛的小品一個高分也不算以權(quán)謀私。我們這群高中生就是愛看一個親切一個搞笑,大牛的幽默天賦沒的說,所以我不擔心到時候沒掌聲。末了,大牛摁了摁我的肩膀,“行,丫頭,腦袋瓜兒挺靈。”
大牛的小品大獲成功我就不多說了,可我寫的那兩篇征文其中的一篇竟惹出禍端。
我的那篇征文得了一個二等獎,學校說獲獎作品要貼到布告欄里面示眾,我那一手比劉翰舟強不到哪去的鋼筆字不敢見人,于是托大牛幫我抄一份——大牛的字跟他的眼睛一樣,很漂亮,但是比宋樂天還是差點。他答應下來,幾天也沒動靜。到了要交稿的時候我問大牛,那文章哪兒去了,大牛從書桌里掏出來幾張紙給我,上面寫著端端正正、工工整整的極品正楷,“你寫的?”我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上天寫的?!贝笈2桓夜芩螛诽旖小岸?,但他始終記得我當初說的那句“送上天”,多年以來一直叫他“上天”。
在那之前,我從沒見過宋樂天寫的正楷,真是漂亮,我都舍不得交上去了。一興奮,就忘了問大牛為什么把文章給宋樂天抄,千山萬水的那么遠。
我也不知道是因為我的小說好看還是宋樂天的字好看,反正我那篇東西前面站的人最多。我有點洋洋得意,大牛過來說:“上天找你呢,在小賣部門口?!?/p>
我心里納悶,宋樂天找我干嗎,大牛朝我擠擠眼睛,說去吧,肯定是好事兒。我就去了,看見宋樂天像個電線桿子似的戳在那兒。
“你找我啊?”
宋樂天看了我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你寫那小說,是真事兒嗎?”
我看宋樂天那一本正經(jīng)的架勢,也沒敢怠慢,于是開始轉(zhuǎn)文,說:“創(chuàng)作來源于生活嘛?!?/p>
宋樂天沉默了一會兒,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來,“回去看看。”說完他就走了,全然沒了當初那個滿嘴跑火車的架勢。我愣在原地,怎么也沒想到那是封情書。
情書很短,是說他一直對我有所鐘情,只是不便表達,今日今時才知道了原來我也有同樣的想法,便迫不及待地想將這窗戶紙捅破,倒不奢望我做他女朋友,重要的是能為以后的日子留一個等待云云。
我當時不會罵人,感嘆詞的儲備也沒現(xiàn)在這么豐富,諸如“我靠”這樣的詞兒當時的我是不會說的,只是說了一句:“什么呀?”是啊,什么呀?怎么我就跟他有同樣的想法了?什么等待?等待個屁???我想了想,才想起來剛才宋樂天問我那小說寫的是不是真事兒,恍然大悟。
我那小說的題目是《三個三百六十五天》,寫的是一個小姑娘中考考場上邂逅一個男孩,后來他們考進了同一所重點高中,兩人情投意合卻始終沒有道破天機,老師家長甚為欣慰等等等等。我暈啊,我那是為了騙獎品、騙加分瞎扯啊,他怎么就當真了呢?他是真傻還是裝傻呀?還和他“有同樣的想法”,“鐘情”,我呸!我什么時候能看上這么一圓規(guī),就算墮落到家了我!我惡狠狠地想著,回了教室。
剛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大牛正笑盈盈地看著我,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認準了他是這件事的幫兇。
“怎么了?”
“自己看?!蔽野涯菑埣埲咏o大牛,大牛沒看。
“我知道是這事兒啊,你不樂意?。俊?/p>
“虧你說你自己是文學愛好者,什么叫小說懂不懂?老師沒教過你?我告訴你,小說是故事,編的,沒有真事兒,懂不懂啊你?宋樂天犯顛,你也跟著發(fā)瘋?!闭f完我不再理大牛。
那時候?qū)W校里明令禁止談戀愛,不幸被發(fā)現(xiàn)的情侶要被找去談話,之后的程序是找家長,做思想工作,拆散了才算完??蓻]被發(fā)現(xiàn)的還都在茍且偷生,偷偷摸摸地愛著,以為自己碰上了這輩子最完美、最浪漫、最火熱的愛情。
這是公開的秘密,一男一女如果關(guān)系太近了就會被找去談話,我跟大牛就被方太找去過。當時我急得頭發(fā)都快立起來了,口不擇言地說:“方老師您說,我能看上一個兒比我矮的嗎?”我這么一問方太還真愣了,最后在我和大牛急赤白臉的聲明下,這事兒才告一段落。
我怎么也沒想到宋樂天會喜歡我。高一那會兒我跟他光斗嘴來著。我不跟他比學習成績,我知道像我這種貪玩的人成績一輩子都比不上又聰明又用功的宋樂天,我就跟他比嘴皮子。宋樂天說不過我,每次都是靠大牛幫腔才能與我勉強打個平手。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兒打動了宋樂天,我跟他那趙靈兒的標準差得遠了去了??!按說我長得也就一中等水準,屬于扔人堆里就找不著那種,也就我媽覺著我漂亮。那他看上我什么了?
聽說我們?;ㄍο矚g宋樂天的,可這小子不理人家。我想起曾看過的一部小說,叫《圈里圈外》,里面有這樣一個形容:“轉(zhuǎn)得跟全國糧票似的?!彼螛诽炷菚壕褪沁@副德行。聽大牛那意思,我好像得受寵若驚一把才算正常,真惡心,他不就是轉(zhuǎn)嗎?我用得著犯賤嗎?
后來的幾天我都沒怎么跟大牛說話,大牛問過我那封信的下落,我說要不是看著那廝的字兒好看我早當擦桌子紙了。大牛就沒敢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