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老師是高一時候來的一個實習(xí)老師，當(dāng)時他才二十二歲不到，教語文的?！?/p>

王燕說完，看著我的反應(yīng)，我忘記了嚼飯，表情僵住了。此時我深信不疑王燕喜歡的人就是劉翰舟，而我也確定了王燕來東北的目的——劉翰舟。

王燕把嘴里的飯吞下去，笑了笑，接著說：“他長得挺好看的，我們女生都覺得他特風(fēng)度翩翩，我當(dāng)時簡直迷上他了，每天就盼著上語文課，他讓我背什么我都能背出來，作文兒也越寫越好。”我忽然想起了王曉玉《紫藤花園》里描寫的李可心就是因為愛上了自己的國文老師才去背書寫文章的?！八查_始越來越注意我，我覺得他是喜歡我的，可他一直說不是，他說他對我的感情只是老師對學(xué)生，充其量就是哥哥對妹妹。他還說不讓我多想，我跟他年齡差得太多。他只比我大五歲呀！荊盈，你碰上過這樣兒的老師嗎？”

我開始飛速計算——劉翰舟比我大七歲，王燕比我大兩歲，沒錯兒！這會兒我琢磨不透劉翰舟了，怎么這家伙就盯著自己的女學(xué)生？他怎么跑煙臺實習(xí)去了呢？

“我倒是有個語文老師，不過他沒你說的那么好，我沒覺得他帥，我也沒覺得他風(fēng)度翩翩，不過他倒是挺有才的?！眲⒑仓墼谖倚睦锏拿篮眯蜗笥行┳邩觾毫?，因為我記起我們在一食堂吃飯碰見王燕的事兒，我就覺得王燕當(dāng)時不對勁，她似乎是等著劉翰舟認(rèn)出她來?？蓜⒑仓酃室庋b著沒看見她，連頭都沒抬。怎么當(dāng)?shù)哪腥税∵@是！

“嗯，有才，肯定的啊，中文系出來的嘛。后來他走了，我們有一陣子一直通信聯(lián)系，那時候我覺著自己就是在戀愛吧。高三畢業(yè)，我想考師范去，沒考上?！?/p>

“東北師大？”

王燕點點頭，對我準(zhǔn)確的猜測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復(fù)讀那年我一門兒心思地考東北師大，可我卻找不到他了。我給他寫的信都被退回來，我給他打電話打不通，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教書，我找不到他了……”王燕說著，忽然哭起來了，看來這段往事對于她而言過于深刻了，以至于一碰就會鉆心地痛。

我拿了一張手帕給王燕擦眼淚，想安慰她兩句，卻不知道從何說起?，F(xiàn)在想想，當(dāng)初我喜歡宋樂天喜歡得不得了的時候，也就是高二，那會兒我十六歲。王燕喜歡劉翰舟也是十六歲。我比她幸福多了，不管經(jīng)歷多少波折吧，我總還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塊兒，可王燕就不能，她癡癡傻傻愛了劉翰舟這么多年，居然連他人在哪兒都不知道，最后只能找一個像他的人托付自己，說起來怪可憐的。奶奶的劉翰舟，明兒我就找你算賬去！看不出來你還是這么一道貌岸然深藏不露的偽君子啊！

我就奇了怪了，我總能輕易地把自個兒的情緒轉(zhuǎn)換到別人的情緒上去，設(shè)身處地地替別人想，想來想去就把自個兒的煩心事兒扔一邊兒了。等幫著別人煩完了，自己接茬兒煩。我真是有??！

“后來，我遇到樂天兒了?！蓖跹嗤笛劭纯次?，怕我一聽見這事兒就蹦起來?？晌覜]有，我料到她要說的，“他特像我那老師，舉止行動都像。你注意到他喜歡皺眉頭嗎？他眉毛中間有兩道很明顯的細(xì)紋，就是皺眉頭皺出來的?！?/p>

我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沒有回答。宋樂天舉止行為什么樣兒我能不知道嗎？我看了他七年吶！我還總說他小小年紀(jì)就長皺紋，以后不定老成什么樣兒吶。別人皺眉頭都是發(fā)愁或者有心事的時候，宋樂天不，不管是什么時候，只要不是在笑，就總也不忘了皺眉頭。

王燕看出了我的冷淡，有些尷尬，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往下說：“我那個老師也是這樣的，年紀(jì)輕輕的就有了皺紋?！蔽铱裣雱⒑仓勖济虚g有沒有皺紋，怎么想也想不起來，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我不能說我不喜歡樂天兒，可是我喜歡他是因為他長得像那誰?！?/p>

我本來消了的氣現(xiàn)在又被王燕這句話給勾起來了——怎么著，宋樂天長得像你喜歡的人你就可以隨便喜歡？你隨便喜歡也就罷了，你怎么也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干出那種事兒來啊，這不是明擺著要往我心口上甩刀傷么？想到這兒我有點兒口不擇言了，刻薄了王燕一句：“你使的招兒倒是不賴，宋樂天想跑都跑不了?！?/p>

王燕剛才還沒掉完的眼淚這會兒接茬兒掉，拿著我給她的手帕一邊擦眼淚一邊說：“荊盈，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可是我想把自個兒交給一個我喜歡的人啊，我真想。荊盈，我從頭到尾就愛過一個人，就是我那老師，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樂天兒，你了解我……”

我眼睛一橫，“不，我以為我了解你，現(xiàn)在證明，我一點兒也不了解你。”

“你是不準(zhǔn)備原諒我了，是不是？”

“壓根兒就沒這打算?！蔽叶似鹜肜^續(xù)吃飯，撿著碗里的肉吃。忽然想起宋樂天來了，他愛吃我媽做的飯，尤其是我媽燉的蕓豆。這會兒他要是在，肯定樂壞了。

王燕又哭了。我最看不得人家哭，誰哭我看著都難受，更別說王燕這是我給惹的了。我一下子又心軟了，嘆了口氣，“你別哭啊，有話就說，你倒是讓我知道這到底兒怎么回事兒，我就是死也死個痛快啊?！?/p>

“我日子不多了，我想在我死之前，能把自個兒交給自個兒喜歡的人，臨死前，也當(dāng)回女人……”王燕不哭了，一雙秀眼望著我，眼神里沒有膽怯。

這回我可真蹦起來了，菜碗好懸讓我給蹬翻，“什么？什么叫你日子不多了？”

王燕又來拉我的手，這回我沒躲——她的手可真涼，冰一樣的，“荊盈，你聽我說?！蔽胰f分不解地看著王燕，看她那張我越來越看不清楚的俏臉，迷茫得要命。

“你到底怎么了？”我真的著急了。王燕這么一說，我就把仇啊恨啊都忘了，一門兒心思地想著她怎么這么年輕就說自個兒要死了吶？

王燕居然微微笑了笑，“我得的是淋巴癌，絕癥，沒救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