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綺,窗前的樹被風(fēng)吹過,微微搖曳的影子倒映在課本上,仿如是某人頎長的身影。神思游弋間,仿佛那書上一個一個的字都成了烏黑的瞳仁,夾在黃昏疏影里繚亂不定,一層靜一層涼。
等我自我水光瀲滟中抬頭,才驚覺自己的成績是每況愈下,卻無可挽回。仿佛路走到一半突然忘記了所為何來,心里頭浮現(xiàn)出的無能為力和悲哀,是那么的遙遠(yuǎn)。
翩翩嬌嫩地背誦敦煌曲子給桑子明聽,“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我微微搖頭,這不是敦煌曲,這是詞牌令,是晚唐韋莊寫的《思帝鄉(xiāng)》。只因他是著名的花間派代表詞人,用詞一貫婉約清雅,一旦大膽起來,反而讓人不可置信。但是我并沒有去糾正她,就像她的穿著,突然反璞歸真起來,誰又糾正的了?那明黃、魏紫、天青……鳶尾花一般的亮色,且一并衍生出湛藍(lán)、緋紅、嫣紫,檸檬黃和大溪地橙,用莫奈慣用的光線角度表現(xiàn)出來,遮掩在翩翩身上,雪雯水霽一樣的撩人心思。
但是師長們的全副注意力并未被翩翩吸引殆盡,他們扼腕嘆息,痛心疾首,甚至威逼利誘,希望我仍然是重點大學(xué)的希望之星。我驀地覺得疲憊,好像體內(nèi)的哪根弦剎那斷裂,且無法再續(xù)——怎樣形容才好?這好比是建筑、信仰以及制度一類的東西,一旦坍塌便無法修復(fù)。
我第一次對那些爭第一的日子感到質(zhì)疑并索然無味——那些過去的、不停地被比來比去的年頭——與別人比、與自己比,一個接一個的大方向、小目標(biāo),千難萬難又毫無意義。實現(xiàn)了能怎樣?不實現(xiàn)又如何?卻如井底之蛙般捧著一個個有形無形的獎?wù)赂`喜不已。
我受夠了,這樣活著何止像工蜂,簡直比一只木偶還不如!
那時候開始流行王菲那華麗頹廢又略帶童音的叛逆唱腔,王菲模仿的是冰島歌手比約克,國內(nèi)所有想出名的女歌手都拼命模仿她——而模仿最成功的便是臺灣女歌手許茹云,她的成名作《突然想愛你》我?guī)缀跤浀萌扛柙~:“突然想愛你 在這昏暗的夜里 看著你專注的背影 觸動了我的心 突然想愛你 在這擁擠的人群里 哼著你心愛的歌曲 吞沒你占領(lǐng)我的心 愛到極度瘋狂 愛到心都潰乏 愛到讓空氣中有你沒你都不一樣 愛到極度瘋狂 愛到(你)無法想像 愛到像狂風(fēng)吹落的風(fēng)箏 失去了方向 幾乎忘了怎么去呼吸 在每次與你擦肩的瞬息 如今是你讓我想起 那停擺已久的心靈……”不過是一首極普通的流行歌曲,伴奏用的也是簡單的鋼琴和貝司,但是被她用凄婉清麗的唱腔演繹起來卻有說不出的美好,仿佛海市蜃樓一般,近在咫尺卻又毫不相干。
這股頹廢淫靡之風(fēng)一直延續(xù)到服裝界。時尚雜志里預(yù)告冬裝的模特都紛紛做帝政遺風(fēng)打扮:鮮艷繡花的披風(fēng)斗篷搭配緊身褲和九分襪,長及膝上的靴子大受歡迎。各個品牌爭相復(fù)古,又將這復(fù)古推至淫晦——東方式的淫晦——印度風(fēng)情的麝香黃隱藏在紫綢掀開的香風(fēng)里,藏青布的繡襖偏用桃紅杉子做抹胸,翡翠織錦大領(lǐng)毛衣翻出一截石榴紅。
而日本設(shè)計師將這一切都合理化風(fēng)格化——有一件天價的大氅,像牙色生絲面生滾出一圈銀狐毛,大馬士革紅織錦的艷麗里子嵌滿了紫金線浮雕花。而翩翩就不惜重金地買下來。這摩洛哥式的長外衣,顏色尤其稀絕,可以和任何燈光溶成漠漠沙地,領(lǐng)口袖端設(shè)計成古希臘的寬敞樣式,密密鑲著兩圈動物皮毛,說不清是水獺還是駝絨,然而一舉手一投足,在摺起一角或翻起的袖筒中又能窺見細(xì)致的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