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安期轉(zhuǎn)向我,“那邊已經(jīng)跳起舞來,我們不如看看。”說罷不待我答言,便大方地攜起我的手,向著音樂的源頭走去。
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緊那羅嘴那么硬,到底不忍心拂了戚安期的意。
她早已換過艷麗的民族沙麗,濃密的長發(fā)結(jié)成厚厚的辮髻,直垂到膝部,末梢掛著一串小小精巧的銀鈴。光潔的前額點一顆朱砂,左側(cè)鼻翼飾顆小小的鉆釘,緩和了過于挺拔的曲線。赤著一雙腳,上面蘩蘩絡(luò)絡(luò)地系綰著各色鐲鏈,手臂如同靈蛇或者絲帶,柔軟到令你不相信,以不同的角度拗來拗去;一雙眼睛放任頑皮,又無時無處不在勾婚攝魄;頸脖亦推波助瀾,扭動出翻飛的花樣……直看得人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然而她的神情卻不合時宜的哀傷,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無論高興和哀傷都很獨特,但她到底不是我了解的人,所以隔膜地去看她,反倒覺得影影綽綽不甚分明。
她是喜歡他的吧!所以她每每語出幽怨。
可他的話里卻全不見真心。只是女孩子又偏偏吃這一套,哪怕明知他說的是假話,也飛蛾撲火地當(dāng)了真。
誰說苦思單戀,與色相無關(guān)?
“緊那羅,這個名字雖然怪,怎么聽著那么耳熟?”我轉(zhuǎn)頭問向戚安期。
只見他從容一笑,娓娓道來,“緊那羅是梵文Kinnara的音譯,天龍八部之一,似人而非人,額有獨角,妙歌音,散香氣。男性馬頭人身,女性則姿容出眾——敦煌的飛天就是以此為形像。不過,”他微微頓住,沉吟片刻才說,“又有一解,緊那羅為‘疑神’,因似人非人,似天非天,總令人疑惑不定……”
正嘆息間,音樂卻突然換過,夏日歡快的圓舞曲響起,一眾衣著華麗的年輕人潮水般涌入舞池,又驟然分開,好似一個美麗的儀式,中間領(lǐng)舞的正是翩翩和藍(lán)劍。翩翩穿著白色的希臘舞衣,衣擺松軟而飄蕩。頭上頂一個粉紫色花環(huán),腳上是同色的鑲蕾絲皺紗芭蕾舞鞋。藍(lán)劍淺色燕尾服,英俊的面龐是他最好的裝飾。她跟著他旋轉(zhuǎn),輕盈得好像一片羽毛,白裙子飛揚開來,仿佛夏日盛開的風(fēng)信子。
但那是我的藍(lán)劍,我的笑時如夏花吻時如蝴蝶的藍(lán)劍,我陷在他的愛里,朝生暮死。我們的生命是這樣短促,我即使用一生一世來愛他,也還是不夠——可他為何永遠(yuǎn)在另一個女人身邊,和我咫尺天涯?
我一個踉蹌,下意識地抓住了戚安期的手。
戚安期善解人意地握住我的掌心,“我們不如到泳池邊走走?!?/p>
我點點頭,沒有反抗,也許是沒有聽見。
泳池邊種著高大的鳳凰木,樹影婆娑,紅花落在濡濕的青石路上,像一瓣瓣碎掉的心。
戚安期拉我進(jìn)陽傘,坐在他身旁,微笑著逗我說話,“我一早看到的是你的背影。穿著很好看的裙子,雙手插在口袋里——我小時候也有把手藏在口袋的習(xí)慣,人家說這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表現(xiàn)——兩只手往口袋里一插,仿佛一了百了,什么問題解決了。我當(dāng)時就想,這個女孩子哪里來的?為什么以前沒見過呢?”
然而我的心疼痛如被群蟻咬噬,掙扎逃脫自身的疾厄尚且不能,更不能為安期的溫柔所分心,只是固執(zhí)地追尋自己的答案,“你認(rèn)識翩翩很久了么?你和她是——”
安期立即一頓,臉上的微笑稍殮即綻,認(rèn)真思索半刻,方才正色道:“抱歉湘裙,我只是他的堂兄,并不是他的前男友——即使是,我也無意用這種方式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