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人力黃包車停在章雷震身邊，一個健碩俊朗的拉車漢子撲打了幾下坐墊，低聲道：“少爺，大事不妙，老爺正在家里等著你呢，你可要小心了，”說著，從黃包車的便箱里掏出一個紙包，遞到章雷震手里，“趙老四家的驢肉，趕緊吃著，今兒夜里老爺又要斷你的飯食，墨大丫頭奉老爺?shù)牧睿崮銇砹??！?/p>

接過驢肉，章雷震小聲對拉車的漢子道：“還是鐵龍最知我心也，”他拍了拍最忠心的長隨，坐到車上，忽地想起靳彪子給他的丹桂戲院的京劇票，遂掏出來遞給鐵龍，“今晚上是名角謝長亭的《精忠報國》，看完了別忘了回來給我講講?！薄?/p>

鐵龍接過戲票，等章雷震坐上，拉起車慢騰騰走在路上。墨鐵蘭的高頭黃驃馬隨在旁邊，其他幾乘前前后后衛(wèi)護著。

章雷震“咳”了一聲，探頭朝墨鐵蘭看了一眼，嬉笑道：“墨嫂，等會兒下鞭子的時候可要輕一點，我得留著精氣神跟小倭瓜鬼子再干一架。”

“早知如此，又何苦要惹下這么大亂子，連日本使館都驚動了，國家正值多事之秋，怎么又管不住自己？古人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凡事要謀定而后動，此番受點皮肉之苦，可要長點記性?！蹦F蘭像一位長者一般看著正鼓著腮幫子吃肉的章家大少，頗為憂心地施以規(guī)勸。

章雷震把鐵龍給他的驢肉盡皆吃完，不覺又平添了不少底氣。

回到家中，書包還未放下，就被老爺子罰站了。

三十分鐘軍姿過去，怒火三千丈的老爺子怒目掃了他一眼，二話不說，一揮手，著令身邊的兩個貼身長隨，把他唯一的傳宗接代的金貴香火捆到了家法堂里，而且還是倒吊式。

家法堂里器件很多，最多的是鐵器，再是銅器，還有幾根粗長各異的鞭子。

章雷震被鐵環(huán)縛了兩腳，倒垂于地，并未感到有多大的不舒服。這對他來說，已算是小菜小碟。他的獨創(chuàng)的二指禪倒立扎樁，每次習(xí)練都不少于兩個小時，現(xiàn)在，只不過，以腳承受，感覺略有不同而已。

家法堂里，琳瑯滿目的各類刑具，多少讓章大少爺有點發(fā)怵……（電影《紅巖》里那渣滓洞……，各式刑具應(yīng)有盡有啊，唉……爺爺?shù)那嗄陼r代竟會是在如此的嚴酷里過著的……真是匪夷所思?。?/p>

看見章雷震一副甘受如一的神態(tài)，章遠成怒喝一聲：“鐵蘭，蘸水鞭子三十，若是有一下打得不實，再加十鞭。”

章遠成甩手出了家法堂。

鐵蘭握著鞭，道一聲：“少爺，對不起了?！北銚]鞭而下。

可是，她的鞭子卻抽在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身上。此少女正是金鳳，少爺?shù)馁N身丫頭。

金鳳長得玲瓏剔透，英氣中又不乏秀美之柔……章大少爺一見到金鳳就眼開眼笑，于是，話說得極是溫柔：“金鳳，別搗亂，這幾下，我還受得起。你要安守本分，不要讓老爺子再把你也打了?！?/p>

“我不怕，現(xiàn)在都是革命時代了，我們不能再守著那些死規(guī)矩。我們要平等，我們要自由！”金鳳說著話，那一對充滿挑戰(zhàn)意味的眼睛直直盯著又要揮鞭的墨鐵蘭，“不要打了，要打，去打日本鬼子，在家里逞什么威風(fēng)?！?/p>

鐵蘭威嚴地掃了一眼金鳳，沖著門口的鐵梁道：“把這小東西帶出去，還沒圓房呢，就這么護著主子了，長大了還了得?！?/p>

鐵梁武颯颯進來，略費了點周折，抓住亂蹬亂咬的金鳳，提溜了出去。

金鳳在臨出門時回頭喊道：“少爺，你等著，我這就跟老爺理論去，他要不放了你，我誓不甘休！”

章大少爺很想沖勇敢無畏的金鳳抱抱拳，但是，他的手是被鐵環(huán)鎖住的，只好給金鳳送去一個同仇敵愾的眼神。

……噼里啪啪的鞭子打完，章雷震的身上已經(jīng)是血肉模糊。疼確實是很疼，但只是一種不觸及心靈的疼痛，因為這像是章五岳的家常便飯了。

鐵蘭把鞭子掛好，對章雷震道：“晚飯只有一個饅頭，一碗涼水，一塊咸菜頭，忍忍吧。”

幸好有鐵龍?zhí)崆敖o他了一斤驢肉墊底，足以扛到天亮了。章雷震沖著鐵蘭眨了眨眼：“墨管家鐵面無私，倒是可以做了黑包公，替這昏暗的世間斷斷清白。”

……

章雷震在鐵架梁下吊了一個小時后，章遠成解除了懲罰令。原因是章家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回來了——章遠成的四弟，東北軍黑虎團長章義成的未過門媳婦，蘇蒙新綏著名的軍火交易商，遠東情報組中國聯(lián)絡(luò)員，外號“火霹靂”，組織內(nèi)稱火紅的煙花的澹臺雷英，身負特別機密任務(wù)，神秘地由蘇聯(lián)的阿拉木圖，回到了龍海市。

澹臺雷英特別護犢子，一聽金鳳叭嗒叭嗒掉著眼淚，講了章五岳挨打的情形，當即就沖章遠成火了：“你這個頑固軍閥，你有這么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應(yīng)該引以自傲才對，干嗎又把你那落伍的家法搬出來，放了，現(xiàn)在就放！”

章遠成本來是一副堅定無比痛懲劣兒的神態(tài)，但一看到澹臺雷英那“若是不從，立時就要動手”的兇悍模樣，只好沖墨鐵蘭一揮手，無奈道：“解下來，給幾個饅頭，再給塊咸菜……但是，要在家法堂坐禪三個時辰，方能出家法堂?！?/p>

午夜12點，章雷震解禁了，他起身走到窗邊活動了一下手腳。

一個人影忽然一閃，飄到院里的一棵樹上，手里提著一根軟索，索的一頭拴著一個圓咕隆東的東西。

“五岳哥，本木匠來也?！焙谟昂龅匾幌?，飄到了章雷震所站立的窗邊。

來人是與章五岳一起長大的美國特戰(zhàn)工兵，外號木匠的沈翰祥。沈翰祥中學(xué)畢業(yè)后，隨父母去日本，其父母被懷疑從事共產(chǎn)活動，在日本東京慘遭殺害，沈翰祥被章五岳的三叔章友成所救，送到美國的一所工程兵學(xué)院學(xué)習(xí)土工爆破作業(yè)，秘密地被澹臺雷英發(fā)展成了諜報人員。

“怎么樣，今晚上來他娘的一個月黑風(fēng)高，去干掉日本關(guān)東軍特高課派到龍海的特務(wù)機關(guān)長，這活兒夠刺激吧……”沈翰祥極其誘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