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這是夏季正午。然而記憶中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炎熱的夏天。我瞇起眼睛,朝四周張望,看見了不遠(yuǎn)處的一座房屋。從模糊的遠(yuǎn)影來看,大概是一處民居。于是,我邁動雙腳,踩著滾燙干裂的田埂,快速朝那里走去。
汗水開始從后背不斷涌出,又很快曬干。喉嚨里干渴無比。
然而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在心底發(fā)出聲音:不必害怕。
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完完全全想不起幾分鐘以前的事。我一邊走一邊回憶,自己是如何來到這里的,這兒又是什么地方。然而一無所獲。對于種種提問,腦中是一片空白。只有寄希望于那座房屋,我想。
房屋的樣式有些眼熟,仿佛哪里見過。但我必定從未來過此處——這點是肯定的。一座泥土砌成的房子,低矮,狹小,一面墻上僅有一個煎鍋般大小窗洞。門緊緊關(guān)閉著,我上前去敲,半天聽不見任何響動。屋內(nèi)無人。門上既沒有鎖,也沒有門栓一類的東西。如此看來可隨時推門而入。只不過不想。何況屋內(nèi)似乎也沒什么可看。
門前院內(nèi)有一口水井。井旁放著一只木碗——其實就是挖掉中心部分使其可以盛水的木塊。干渴的感覺頓時又在喉嚨里燃燒起來。我走上前去,朝井內(nèi)張望。然而井內(nèi)一滴水也沒有。不僅沒有水,而且——
還有一個人。眼睛適應(yīng)了井內(nèi)昏暗的光線之后,才看清了那是一個男人。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井底,低著頭,像是死了一樣。我朝井內(nèi)大喊一聲,喂。聲音悶悶的在井壁之間回響。那人還是一動不動。我在井旁屏住呼吸看了一陣,猜想那人如果不是暫時暈厥(比如不小心掉入井中),就是真的死了。我打量著井壁上鑿出的一排階梯狀半圓形小洞,心想我要不要踩著這些小洞下井一探究竟的時候,只見井底的人影動了一下之后,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瞇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然后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雙腿,接著手腳并用,踩著剛才我觀察過的半圓形小洞,輕輕松松地爬了上來。動作之靈巧讓人佩服不已。當(dāng)他翻過井口,來到陽光下時,我才徹徹底底看清了他。
他的皮膚是深棕色的,雙眼微凸,鼻梁很高。他身上的穿著與我類似,只不過穿著一件及膝的對襟粗布上衣,不像我赤裸上身。他的身高比我稍矮,十分瘦,也許是我見過的最瘦的人。他也一樣光著腳,腳背上遍布著干裂的傷痕。最顯眼的是他的嘴唇,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嘴唇的模樣,皺皺巴巴,皴裂不堪,翻起的白皮和血道子交錯遍布。而現(xiàn)在,他正蠕動著這雙嘴唇,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的的確確沒有任何聲音,連吐氣聲都聽不出,就像某個遙控器選擇了靜音一樣。
可奇怪的是,我又分明清楚他說了什么。不知為何,但就是知道。
他說,你怎么還在這里?
我有些不解?!澳俏覒?yīng)該在哪兒?”
他又動了動嘴唇:你應(yīng)該在那兒,和其他人在一起。
“為什么?”我繼續(xù)問。
他似乎有些生氣了,指了指天空:難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我搖頭。想看天空但仍然沒能成功。
他瞪大了雙眼,狠狠地盯著我看了一陣,片刻后,又嘆了口氣,神情緩和下來:算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來得及,你趕緊去吧。
“去哪兒?”我又問。
這下他終于忍不住怒氣,跺了跺腳,嘴唇快速蠕動,似乎是叫喊起來:昨天不是說過了?這么重要的事怎么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