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很稀疏的星星,在現(xiàn)代化如此嚴(yán)重的城市里,夜晚的天空四角都泛著紅光,那是城市的燈光污染,星星變得模糊而平淡,東一顆西一顆,像是一把漏掉了的芝麻。
慕振飛問我:“為什么你一直這么不快樂?”
我沖他齜牙咧嘴地笑:“有嗎?”
他沒有看我,而是仰起頭來看星星,淡淡地說:“你連大笑的時候,眼底都是傷心。”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揪著他的衣領(lǐng):“老大,你是自動系的高材生,未來的機器人之父,祖國的棟梁民族的驕傲,貴校更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你突然這么文藝腔我真的覺得很肉麻好不好?”
他終于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你這么臺灣腔才真的很肉麻。”
我“噗”地笑出聲來,把他的衣領(lǐng)捋捋平:“哎,你為什么不談戀愛呢,你要是肯談戀愛,一定會讓那個女生傷心得死去活來。”
他說:“為什么要讓人傷心得死去活來?戀愛難道不是應(yīng)該讓對方幸福快樂?”
我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你要讓她傷心得死去活來,這樣她才會一輩子記住你,牢牢記住你,想起你來就牙癢癢,見到你了又心里發(fā)酸,不知不覺就愛了你一輩子,多好啊?!?br>
慕振飛笑了笑,露出那迷人的小酒窩:“我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我就會讓她幸??鞓罚瑢幙晌易约簜牡盟廊セ顏?,寧可我一輩子記著她,想起她來就牙癢癢,見到她了又心里發(fā)酸,不知不覺就愛她一輩子?!?br>
這樣的男人上哪兒找去啊,我真的要哭了。
我抓著慕振飛,死皮賴臉:“那你就愛我吧,求你了。”
丫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不動聲色就擋開我的手,輕描淡寫地對我說:“做夢!”
晚上十點悅瑩就回來了,她回來的時候我還沒睡著,躺在床上看英語真題。悅瑩給我?guī)Я丝倦u翅回來,我一骨碌就爬起來啃烤雞翅。剛咬了一口就覺得一股疼痛從舌尖升起,真辣啊,這丫頭竟然給我烤的是特辣。
悅瑩看到我眼淚汪汪的德行就一副沒好氣的樣子:“哭啊,怎么不借這個勁兒哭出來?”
我悶不做聲啃雞翅。
她狠狠用指頭戳了下我的額頭:“瞧你那點出息,人家不就是帶了個女朋友嗎?你就差點沒散架了!”
我以前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和蕭山的事,我也從來沒在她面前提過蕭山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對著我就噼里啪啦一陣數(shù)落:“幸好當(dāng)時沒地洞,真有我估計你都鉆進去了,我真想遞面鏡子給你,讓你自己看看自己那熊樣。不就是一個高中同學(xué),不就是帶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你是暗戀他多年還是當(dāng)年跟他有過一腿,搞成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這丫真不愧看了幾萬本小言,沒想到我今晚那點事竟然在她面前無所遁形。我特羞愧地問:“你怎么看出來的?”
“呸!是個瞎子都看得出來,你的手都在抖,臉色發(fā)白,聲音也不對,跟逼著自己唱戲似的。你以為你是蘇珊珊,隨便演演就能拿國際大獎?”
我都顧不上她竟然拿蘇珊珊來比我了,我只想倒在床上哀嚎:“有那么明顯嗎?我還以為我表現(xiàn)得特冷靜特理智呢?!?br>
“太丟人了,簡直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悅瑩咬牙切齒,又像是冷笑又像是賭氣,“你要是真忘不了他,怎么不把他搶回來?不就是學(xué)外語的,哼,我們學(xué)校當(dāng)年的錄取分?jǐn)?shù)線比她們學(xué)校的調(diào)檔線要高一百分呢!怎么能輸在這樣一個女生手里?”
這都是哪跟哪兒???
愛情和高考分?jǐn)?shù)沒關(guān)系,它和任何事都沒關(guān)系。
比如我愛蕭山,那只是我自己的事,不關(guān)蕭山的事,更不關(guān)林姿嫻的事了。
我繼續(xù)啃雞翅膀,悅瑩繼續(xù)審我,盤問我當(dāng)年的事情,我敷衍不過去就哼哼哈哈簡單地告訴她兩句:“談是談過……那會兒還小么……是他提的分手……我也覺得分手是對的……我們相處的不好……一直吵架……吵到兩個人都厭了……初戀所以有點放不下……我真的不愛他了……真的……以考研的名義發(fā)誓……”
悅瑩大怒,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滾你丫的蛋!你不愛了,你不愛了從我生日那天你就要死不活的!你別欺負(fù)我想不起來了,就是那天晚上他也去了,對吧?”
悅瑩是真怒了,她只有真怒了才會說粗口,平??墒侨四9窐拥难b淑女,就和我一樣,只有真怒了才在心里問候莫紹謙的祖宗十八代。我把雞翅啃完了,平靜地說:“你說的沒錯,可我跟他沒緣分,真的,原來我們就相處不來。你再想想現(xiàn)在,他有女朋友了,我也有男朋友了,大家相安無事,留個念想多好啊。過個十年八年,我也許更懷念他了,畢竟是初戀。那時候我說不定早嫁人了,說不定連孩子都生了,得抱著小女兒跟她說,你媽當(dāng)初那個初戀,帥啊,高中那會兒就有1米85……高大英俊……數(shù)學(xué)成績可好啦……英語也好……又會打籃球又會唱周杰倫……周杰倫要是那會兒已經(jīng)轉(zhuǎn)型不唱歌了,咱女兒不知道他是誰怎么辦……”
悅瑩聽著我沒心沒肺地隨口胡謅,她忽然也不生氣了,就坐在那里,慢慢嘆了口氣,似乎是被我哄住了。
其實我經(jīng)常這樣自己哄自己,忍忍就過去了,忍忍我就忘了,只需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像當(dāng)年乍然知道父母的噩耗,我在半夜一次又一次哭醒,可是白天在人前,我得忍著,再傷心我也得忍著,爸爸媽媽是不會回來了,我怎么傷心也只能我自己忍著。沒有人知道我曾經(jīng)遭受過什么,我一遍遍地騙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我得忍著……所以再大的苦我也能忍下來,還能壞到哪里去,最壞的事情早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
亦舒說過,忍無可忍,從頭再忍。如果不忍,我早就活不到今天,如果不忍,三年前我大概就已經(jīng)死了。
我估計是我眼睛里的神色嚇著了悅瑩,很久以前那段日子,我在照鏡子的時候,通常都被自己眼底的凄愴嚇一跳,可能現(xiàn)在我又露出那樣的眼神來。所以她忽然伸手抱住我,對我說:“童雪,你要是覺得難受,要不哭一場吧,???哭一場?!?br>
我反倒咧嘴沖她笑了笑:“我不難受,真的?!?br>
她重重地在我背心里拍了一把:“你這樣子才叫真難受,搞得我心里都不好過起來,討厭!”